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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别山文学2015.3

作者:小编 来源: 日期:2016/3/31 9:13:16 人气:448 加入收藏 标签:

大别山文学2015.3

洪砾漠

老人与山村——向非虚构文体挑战

壬辰年腊月二十四日(公元201324日)夜晚,天空下着小雨加小雪。

雪籽落在94岁的老头的三大间瓦屋的顶上,发出密密匝匝的响声。北风在屋后的山林间凄厉地呼啸。

老头住房里的西面土砖墙壁的半腰有一个木框窗子,两扇木板制作的转轴式的窗扇虽然被木闩闩住了,因为陈旧,转轴磨损了一些,窗扇与窗框不怎么合缝。窗扇被大风吹得啪啪地响。

老头卧在梳子背式(凹式)木床上。床上没有挂蚊帐。从瓦顶上掉落下来的雪颗粒,洒在棉被上。

老头的左腿膝盖部位发出一阵剧烈的痛楚,仿佛一口大锅里的猪食煮沸了,蒸汽快速地上升一样,到达了老头的脑海里。

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摆治(方言:整治的意思)我?老头心里想。两个多月前,一向身体硬朗(健康)的老头爬上一颗高二丈多的栗子树上,用剪竹上端的剪刀掰树枝上已经干枯死了的枝条,预备拿回家作烧火的柴禾。

栗子树是他自己的家里的。他也用不着爱惜自己责任制的田地里的树木了,就是砍尽了,用作柴禾,也不会招惹任何人说一句闲言碎语。他已经94岁了,六个女儿都出阁了;大的外甥(方言,即外孙)徐弛都大学毕业了,并且有航天科学技术方面的博士学位,在广东珠海工作,在经济特区买了楼房,结了婚,有个安乐窝……徐弛和徐聘是兄弟俩,双胞胎。徐聘也不差,在北京 ××大学法学院当教授,也在去年结婚了,尽管是三十多岁的大龄青年晚婚,也不错的。读书年数多的青年晚婚晚育是正常现象。老头没有儿子,老伴病逝的时候,小女儿足丹才一岁多。足丹是老头的几个女儿带大的,现在也有四十多岁了。老头原来想招一个女婿入赘(山村里的人们叫作招座谈女婿)。可是,山村的传统风俗习惯势力还挺厉害,一个姓氏的家族的人们居在一个山村,往往歧视“外姓人”(座谈女婿及其子女)。老头的三女婿、四女婿、五女婿、六女婿都不愿来家入赘。老头也看得开,想得开,眼睛一闭,面朝苍天背朝黄土地躺在一只黑漆棺材里,被人们七手八脚地抬到老伴坟墓旁边新挖出的一个圹里,被黄土掩埋了,一了百了,管他在世上有没有后人呢?……

老头不慎从栗子树干上摔下来了,跌落在一块山地的边缘,左膝盖刚巧撞到一块比碓舂钵还要小的石头上……麻木过后,左膝盖钻心般地疼痛。老头心想,自己从栗子树上掉下来的时候,如果头朝下、脚朝上地翻了一个跟头,头脑碰撞到这块石头上,脑壳砸破,脑髓和鲜红的血液洒一地,自己的生命也就完结了多好啊!然而,不是这样。仅仅左膝盖受伤了,亲房的侄子国头闻讯赶到山地来,将老头背回家,侄子媳妇李红杏也跟着赶到山地上来了,帮忙将老头的剪竹、镰刀和装柴禾的竹篮拿回家里。

老头诨名叫佑钵,家住闻家坳(生产大队,今改为村)上闻家垸。农民。一生勤劳,简朴惯了。不抹牌,不赌博,不嗜酒,不好斗。业余没有大的爱好。

如果他像东河垸金鹏老人那样善于抹纸牌(小赌),八、九十岁了,成天的光阴消耗在牌桌上,也不会想作上高树拣柴的事情。方园十余里的地方有好几个老头的诨名叫佑钵。还有一个乡村裁缝诨名叫佑跛子。人们有时将不同村庄里的老头混为一谈,将这个佑钵误以为佑跛子,将那个佑跛子误以为佑钵……

北风仍在屋后的山林间呼啸。瓦顶上的雪籽响声加大,密密匝匝的。窗扇仍在啪啪地响。

佑钵闻到棉被的布面上有一股新近浆洗而又被太阳光晒干了的新鲜气息。四女儿金苔昨天早晨回娘家了,用右手臂挽着一只小竹篮。篮里装着红枣、线粉、新鲜肉糕、油炸豆腐、豆腐皮子等等,都是过年货,送给佑钵过年。

佑钵见到金苔,自然酣喜,问:“青头么样没有来?”

青头是金苔丈夫的小名,也是四女婿的诨名。

金苔说:“青头刚才开车送我到大塘外面的公路上,碰上有人要到三里畈去。他又开车送人家走了。开车送客就是这样,既方便人家,又有生意就得做……”

佑钵无奈地说:“青头也真是被钱迷住了心窍。到了我家门口了,也不吃了中饭(方言,指午饭)再走。忙财啊!忙财啊!”

金苔将佑钵床上的棉被的布面(面子、里子)拆掉缝纫线,连同床单,还有一些脏衣服,用灶台大铁锅里烧的热水,用洗衣粉,搓洗得干干净净,用两只水桶挑到房屋西侧的渠道里,让渠道里的流水漂洗……金苔五十多岁了,做得爽快。天气好,棉被的布面和衣服都被阳光晒干了。昨天傍晚,金苔将佑钵床上的棉被的布面又缝合好了线。金苔将客房的棉被的布面也洗净、晒干、缝好了。天黑了,青头驾着一辆白色外壳的面包车来了,将车子停在佑钵房屋侧旁的泥土地面上,从车上提出两提纸盒包装的白酒,孝敬岳父。

腊月二十三日本来是浙江、北京等地过小年的日子。可是,湖北东部(巴河口以内)的山村的风俗习惯是腊月二十四日过小年,腊月二十九日或三十日过大年。

佑钵高兴头上,不讲老规矩了;昨天夜晚就燃放了小年的鞭炮,烧了火纸,祭祀了老人家(祖先和已故的妻子),在套房(自己的客厅房屋叫套房)里,面对着桌案上的酒菜、墙壁上的“天地国亲师”(褪色的红纸上的五个大字、毛笔字)和闻氏支祖(牌位)磕了头。金苔和青头也跟随着磕了头。三个人围着火房里的火塘上的吊锅吃一顿小年夜饭。金苔和青头昨晚住在客房里,今天清早就走了。

今天上午,天气变阴了。侄女望梅、五女儿金丹、六女儿足丹(小名足头)送来过年货,在佑钵家里吃中饭才走了。望梅、金丹和足丹都说接佑钵去家里过小年。佑钵说:“我左塞头(方言,即膝盖)还没有好,不愿意麻烦你们。你们各自回去过年,有时间来看看我就要得了。”

大女儿金凤,二女儿金树,三女儿金妮现在都是五十岁开外的农妇,尽管各自家里忙着办过年货,近四天内都回娘家了,给佑钵送来了过年货,为他置办了很多柴禾。

佑钵的左膝盖摔伤后,青头开车,在金苔陪同下,送他到罗田县第一人民医院拍片检查,结果出来了:膝盖骨有一条小裂痕,骨裂了……住院治疗三十多天。他住不惯,嚷着早点出院。

女儿和女婿只得将他接回上闻家垸。

出院那天中午,青头将车子开到二里河桥北堍的叉路口,面前一条路往上闻家垸,一条路往青头家所在的山村。青头和金苔想接佑钵去家里住几天。佑钵执意不肯,说:“老话(指俗话)说:七十岁不留宿,八十不留餐。我九十多岁了,留住在你们家,万一突然头晕倒地死了,你们将你们的爷——也就是我的尸体往麻城火葬场送还是往上闻家垸送?今天中午快送我回上闻家垸!”青头和金苔只得依从了佑钵的意愿。

佑钵用右手摸到了床头开关,捏了一下。开关发出啪的一声响。吊在房屋中央的一只白炽灯泡亮了。左膝盖的痛感是阵性的,过去后,他却睡不着。坐起来,坐在床头,将金苔最近为他用双手针织的一件厚实的新毛线衣从头顶罩下来,穿在上半身,又将床边的一件新绒羽袄披在肩膀上。一台彩色电视机搁在床的另一头旁边的木柜上。电视机的遥控器在床头。佑钵已经学会了使用遥控器,可以自己打开电视机,选台,选节目。这天夜晚,他将遥控器一按,电视荧幕上就出现了图像,声音也传到佑钵的耳蜗里。现在已到七点多钟了,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的主播是李梓萌和王宁,节目内容:温家宝总理24号上午9时多到商务部调研……金边当地时间24日上午,全国政协主席贾庆林、泰国总理英拉(女)等政治领导人参加柬埔寨西哈努克太皇葬礼……,24号,金边,贾庆林会见柬埔寨太皇后西哈努克·莫妮、国王西哈莫尼……24号下午,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俞正声与全国宗教团体负责人参加迎春座谈会……甘肃兰州居民吴俊义(男、中年)、新疆乌鲁木齐市民李丽荷(女)等在不同地点接受记者采访(介绍各自家里过大年前的情况:年货买好了,一家人喜气洋洋的)……上海长宁区:农民工秦小亮是一个男青年,一万多元的工钱落在街头,环卫工人拾到了,主动送到公安派出所;派出所长表示尽快与失主联系,将钱全部交给失主;上海交通大学4名不愿吐露姓名的学生表示要将联合捐款1.5万元人民币送给秦小亮……古巴领导人菲德尔·卡斯特罗在一年后首次公开亮相,在哈瓦那街上参加选举投票,并在投票后和记者们交谈了一个多小时……王蓝一(女,穿一套浅黄色上衣、短裙、腰腹间系着一条窄窄的黑皮带)播天气预报;北京-7℃到3℃小雪;哈尔滨-23℃到-11℃晴……合肥3-5℃大雨转小雨;南京4-6℃大雨转中雨;上海6-9℃中雨;武汉3-8℃中雨转阴……。

佑钵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

等到他醒来,发现他自己仍坐在床头,背脊靠着床头的木栏杆。床另一头旁边的木柜上的电视机仍开着,正在播放《晚间新闻》节目:温家宝总理到商务部调研……。

佑钵使用遥控器,将电视机关闭了。突然,肚子发起一阵响鸣,要拉肚子了。他正想起床,刚挪动双腿,左膝盖又起一阵疼痛……他来不及起床,清清的液态大便屙出了屁股,屙在裤裆里……一阵屎臭气息钻入了鼻孔。他庆幸他的下半身穿着一条旧而长的黑色大布(方言:土棉布)裤子。

他掀开棉被,发现屁股底下的床单被液态大便打湿了一小块。他心痛床单被弄脏了。四女儿金苔昨天辛苦地为他洗干净的床单又弄脏了……我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成了侄女望梅、六个女儿、六个女媚和外孙们的心头上的牵挂……。

佑钵忍住左膝的疼痛,将床边的一条干净的长布裤(也是黑色大布制作的)换了,将肮脏的长裤丢在床前地面上。他饲养的一只黄皮毛的做过绝育手术的狗婆呜呜地朝他叫唤,表示对他的关心……他连声叱责狗子:“去,去,去。去大门内的旮旯的狗窠睡好,我这里没事……”

北风仍在屋后的松树林里呼啸。雪籽落在房屋的瓦顶上的声音小了一些。窗扇啪啪的响声依然如故……佑钵掀掉了肩膀上羽绒袄子,下床,摸到了预备在床头的一根一米多长的竹棍,走向房间西南角落里的马桶。他又要拉大便了。可是,他的动作迟了,大便又屙在裤裆里。右脚被地面上的肮脏的长裤绊了一下。他身体摇晃一下,摔倒在地面上。

唉哟!他的头脑碰在倒在地面上的竹棍上。还好!头脑没有撞破皮,没有流血。他往马桶方向爬了几下。大便的腥臭的气息又冲入了他的鼻孔。又一条长裤弄肮脏了。他还是爬向马桶。可是,肚子和屁股不听他的使唤,清清的大便又喷涌出了屁股……。

佑钵决定调转头,爬出了他住的房间,爬进了套房(客厅)。套房里黑抹抹的。这是三大间瓦房,每间房中间做了一堵土砖墙,变成了六间房。这种住宅(农家屋)通常叫作明三暗六(式)房屋。

黄皮毛的狗婆狂乱地叫起来,跟随在佑钵的身边。

佑钵继续往前爬行,到了大门口,忍住左膝盖的痛楚,扶着木门扇,艰难地站立来了……他终于摸到两扇转轴木门扇(合闭好了的)中间的一根木门闩。咿呀一声响。他抽掉了木闩,将木闩扔在地面上,双手扒开木门扇,身体立即倒在门外的地面上……狗子在身边狂吠着。

天空下着小雨夹小雪。微小的雪籽和雪花在茫茫黑夜里飘落着。附近的人家的新楼房里有电灯光。佑钵家里的旧瓦房黑漆一团。闻晏树家里的电视机没有关闭,仍有声音传向深远的夜空。

佑钵身体下面的泥土路面上的泥土已经被雨水浸泡了一层,有了泥泞的状态。他慢慢爬向自家房屋西南侧的渠道。昨天,金苔挑着两桶衣物就是沿着这条弯弯曲曲的下坡式的土路去渠道洗涤的……我的命大啊!

1959年吃大锅饭(吃食堂),随后的大饥荒,饿死了好多人,如齐头哥的父亲,维华哥的父亲,艳东叔的父亲……死的都是壮年和中年男人。那几年,农村女人经磨难,一个也没有饿死。可是,我佑钵命大,没有饿死……“农业学大赛”时期,公社搞西水东调、修水库、建发电站的水电工程,我佑钵和齐头哥、艳东叔、架子、侉伢等等男劳动力长年上“专班”,吃住在工地上,起早贪黑地开凿钟家岗的那段新河道,也没有饿死,没有累死……。

黄皮毛的狗婆一会儿狂乱地叫着,一会儿用嘴巴咬住佑钵的一条裤腿的脚部位,企图拖住佑钵。佑钵用另一只脚踢狗婆的头脑。狗婆仍不松口。佑钵只好停止爬行,坐起来,抓起身边一根枯树枝,朝狗婆头部砸去。狗婆叫喊了一声,放开了他的裤脚……狗婆跑走了,跑到闻晏树家门口,用头脑撞击主人的铜铁合金制作的门扇。主人家新近做了楼房,狗婆的头脑撞击门扇发出的声音比较弱小,叫喊的声音虽然大,但被北风的声音压盖住了。主人家里的楼上的房间仍然有电灯光、人们说话的声音、麻将子磕碰声、电视连续剧里的枪炮声……。

黄狗婆又跑向佑钵。佑钵已经爬行到渠道边缘。有一个小水氹,积蓄着一汪水。水氹旁边的渠道里的流水哗啦啦地响。金苔昨天就是将棉被的布面和衣服拿到渠道里让流水冲洗干净的……佑钵的身体匍匐卧在水氹的边缘,头部朝下,脸庞浸在水里。他的身体已经僵硬了。黄狗婆咬着他的一只裤脚,企图将他的身体拖回家去。但是,黄狗婆力气太小,拖不动主人的身体,任凭它的四肢将泥土地面扒出了小坑,仍然拖不动主人的身体。

天空仍在下着小雨,飘着小小的雪籽和雪花。北风仍在村后的松树林间呼啸。佑钵家里的木制的窗扇仍在啪啪地响……。

黄狗婆坐在佑钵的身体旁边,朝着野外,朝着黑夜,一直不停地呼叫着……直到天明。

天亮了。山村的风变小了。人们已经听不到村后树林里的呼啸的风声。

闻晏树的夫人凤细爷起床开门,听到佑钵家的狗婆在渠道里叫唤着,觉得有点异常。狗婆大清早的在渠道里怪叫,出了什么事?凤细爷跑下坡路一看,惊叫起来:“不得了哇!佑钵死了!……”。

腊月二十五日。佑钵家里热闹起来了。黑膝棺材停放在家门口外的泥土场地(人们通常叫稻场)里。棺材前方有一只小木桌,点着两只蜡烛,摆着金黄的桔子、饼干、带壳花生等供品。高大的灵屋立在棺材头与供品桌之间。布轴子(挽联)有十四个,用竹竿挑着,依偎立在棺材周围……。

三个穿着青灰色的古戏装束的道士唱着超度亡魂的“道士戏”,胡琴声、锣钹声、木鱼声传向山村的四面八方……通宵达旦。

腊月二十六日,晴天。太阳光耀着眼睛。人们在鞭炮声中,哭泣声中,惊叹声中,将佑钵的棺材送到屋后的半山腰间,安葬在他夫人的墓旁,夫妻墓合了冢,树立了石头墓碑,墓碑上刻着孝嗣子××、孝孙……。

佑钵的后事刚过去,一个相信世间存在着毛公精(方言,即狐狸精)的老头说:佑钵中年时候爱打猎,曾经用土铳打死了一只骚狐狸。那只狐狸修炼了几百年,已经变成了狐狸精。

狐狸精一直怀恨在心,引诱佑钵爬上那棵高高的栗子树。佑钵本来是上树拣柴,却眼睛放花,看见一个美女坐在树桠上朝佑钵微笑。佑钵骇得脊背上冒冷汗,就跌落到地面上,跌伤了左塞头(方言,膝盖)……大多数的人们都认为狐狸精缠上了佑钵的说法是假的,因为佑钵原来在世时从来不好美色,没有桃色的新闻。

山村又恢复了往昔的冷清。村中的一些老住宅的瓦顶多半坍塌了。新建的住宅楼仍然洁白耀眼。你如果走进村子里,见到的多半是老头、妇女、儿童。牛羊猪狗鸡鸭兔猫鹅这些过去农村常见的动物,如今也很少见到了。

大多数青年和中年都在外地打工,都想在外地买住房……

山村里的老人们非常怀念佑钵,一个多么好的从不惹是生非的老头;非常怀念南飞的大雁群;非常怀念烧窑卖瓦壶罐的人,牵面熬米糖的人,露天里放电影片的人,唱老戏(楚剧)的人,摇着一串铜片叮当响的补锅匠,唱影子(皮影)戏的人,耍猴戏的人,唱布袋戏的人,唱木偶戏的人……佑钵过世后,这些手工匠人和江湖艺人越来越少了。

山村还是山村,只是日渐衰落,人烟日益稀少了。

当然,木樨河街上又起了好几栋高楼,街道正在延长……。

【注:本篇素材是远清三哥在一年多以前给我讲述的故事。我根据在典型环境中塑造典型人物的现实主义原则,大胆地作了想象和虚构。我非常欣赏王安忆长篇小说《纪实与虚构》的写法。近年来,某些杂志和作家喜好的“非虚构文体”,我则十分腹诽。远清三哥已经于甲午年闰九月二十九日病逝,享年93岁;他生于民国十一年冬月初四(公元19221221日);我听到国头哥的夫人红杏介绍说他卧病倒床一月许就与世长辞了,一阵悲哀袭上心头。还有,本篇结尾明显地模仿了白先勇小说《游园惊梦》结尾的写法。——砾漠】

夏晚桃

剩女

那天,我回老家,屁股还没坐热,老远就看到表婶像一阵风的回来了,表婶是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哭得没完没了。

我心里清楚,表婶又是被那嫁不出去的女儿气哭的。

表婶总算哭完了,表婶说,桃子今晚你到我家吃饭,你要帮我出主意,我那个活宝,我打她电话她不接,她只听你的话,你帮我问她,她到底在外面找了男朋友没有?我都怕出门了,见熟人她们会问,你姑娘几时结婚?

看到一生好强的表婶那么难受。我说,表婶,你别逼她,你越逼她她越反感,会出事,现在的时代,不比你们那时代,三十岁的女孩子未嫁的,多的是,你急她们不急,一点用都没有。

表婶的姑娘叫王茜,三十挂零,不仅长得漂亮,还读了一肚子书,工作轻松待遇好,在武汉首付按揭一套小两居室,在她休息不讨她烦的时侯,我会去她家玩,老实说我都羡慕她,虽然我比她大六岁,可我们的穿戴打扮,长相身材,站在一起像母女,有时候我都自卑极了。

王茜双休时,会陪我逛街,每个月她都会给自己买一套很好看,很得体的衣服,她一去超市就要花掉几百。

零食,水果是捡贵的买,边玩电脑边吃,我可是舍不得的,也花不起。

有一次,她说桃姐,不是我说你,女人要学会爱惜自己,你自己都不爱惜自己,还指望别人爱惜你。

想想她的话有道理,我一改以往省吃俭用的习惯,也给自己买了一件很贵很好看的裙子,回家给我老公报价时少报了一个零,害怕他心脏受不了,引起不必要的家庭战争。我改变以前的生活方式,好吃的都留给我老公和儿子吃,一段时间后,我整个变了个样,用隔壁嫂子的话说,年轻多了,好看多了。老公。有一天自言自语地说。突然爱俏的女人,一定有问题,便隔三差五找茬子和我吵架,一气之下,我去了王茜家,住了一个星期。

一个星期内,我算彻底见识了王茜的潇洒日子,星期一到星期五,王茜下班后,吃完我做的饭,就待在电脑边,不到十二点过后她是不会睡的,我发现,她上网跟别人聊天,看电影,打游戏,心情好得很,趁她高兴时,我问她,最近谈男朋友没有。

王茜说,别跟我妈说,我上个月谈的男朋友又吹了,他太小气,我看不惯。我说,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你挑男友不能总盯着人家的缺点看,要学会包容,多看人家的优点,人家小气是节俭,是不乱花钱的好习惯。

我跟你说,你已经耗不起了,女人是一枝花,要趁花开正艳时,才有资本找到好主,你东挑西拣的眼睛会看花的,你看看你们这些高学历,高年龄,高工资的三高女孩,都称剩女,已经是社会问题。当然我过的日子和你的日子比不了,我觉得,什么都是假的,只有一样,生一个自己的孩子才是真的。

王茜说,桃姐你说的我都懂,但我不能随便把自己嫁了,我就是要挑一个自己喜欢的,对不?

我笑着说,那是。

一段时间内,王茜好像听了我的话,同事介绍的她也积极去相亲,在网上认识的,也主动约人家吃饭,她把每个男友都带给我见过面,可是都过不了几个星期,她又盯着人家的缺点不放,你说哪个男人敢娶她。

我也没办法,不好再逼她,心想你不是自己能养活自己,不是自己能挣钱买窝,恐怕早就和我一样把自己嫁了,后来我发现她的性格越来越孤僻,这样下去太危险了。

我想跟表婶说说她的情况,又怕表婶接受不了,我只好说你如果放心不下就去你姑娘那里住些时候,帮她做饭,她可是从来不进厨房的,我看到她有点不对头,你想去的话过几天和我一起走。

于是表婶就和我去了武汉,我送表婶去王茜家,表婶是个急性子,表婶说我就住你这里,你几时给我结婚我几时回家。

王茜很不高兴的样子,我说王茜,你妈住不了几天,她会舍不得她乡下的鸡呀猪的。

可是表婶住了好些时候,表婶哭着对我说,我姑娘么样变成这样子,我要继续照顾她,不能让她剩下。

我说,表婶你别急王茜人是长大了,心智还没有成熟,她像没有断乳的孩子,你就慢慢家教吧,家教好了,才好嫁人。

几个月后的一天深夜,表婶打来电话,说王茜明天要去相亲。

明天,不知她能看上眼不?

汪芳纪

会飞的尘【 布 谷】

布谷摧心。这是老祖母的话。老祖母已经没有记忆,当年亮丽的时空早已殆亡。像一棵树,沉入了地壳,等待变为煤。

我其实没有见过布谷。初夏的天空,它把自己隐身于漾漾绿波之中,或是蹲在田埂边,或是蜷缩在一棵豆苗下,抑或躺在刺槐的深处,发出“布—谷”、“布—谷”的唧鸣,如一波又一波浪涛,带动原野起伏。震颤的声音像梭子,钻进人们的耳中。老祖母听到它的声音,或许是想到了田间地头,麦子黄了,要收割,稻田荒了,要插禾。而她,那时正如在石岸上看到船溺水,已经力不从心了。那种力不从心,就像人类面对骤然而至的灾难。

所以,她说:布谷摧心。

老祖母一个“摧”字,让我想到了悲壮,想到了年华的流转,把她一弯青丝绾结为千山暮雪。于是,我看到一个小脚女人,在村口眺望。那种眺望,有时凝滞成塑像。

印象中的夏日乡村,最早来的是燕子。衔着粘满唾液的泥,在屋墙一个两三寸的木桩上,一口一口地吐出和糊起,假以时日就变成了巴掌大的温暖的窝,再假以时日就有几只小燕呢喃。那是初夏最热闹的时节,而屋子之外,就会传来布谷的声音。时断时续,此起彼伏,如山歌传扬。

我沉浸于那种一呼一唤的声音。像母亲,在空阔的村前,喊我回家。而少年的天空是那么亮丽,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其时,我或许走在松软的田埂上,看一头老牛正痴迷于嫩草。

口边冒出的白色泡沫,随着喘出的粗气鼓动,不时的哞叫,发泄对这个初夏的热爱。

初夏的确是值得爱的!它柔润的风,带着鲜草的气息;它衍生的嫩绿,尽情炽放生命的盎然。刺玫花开,野香喷溢,散发着烂漫的童贞。布谷还是断断续续,从山坳,从疏林,从轻拂的炊烟,从碧蓝的水田,袅袅的余音,萦萦盘绕于空旷的天际。那略有急促的声音,是初夏最纯的音乐。它不像蛙声在池塘聒噪,也不像燕子在天空悠闲唧鸣。它的声嘶力竭,仿佛带着一种信念,乡人将它诠释为“阿公阿婆,割麦插禾”,或许是以此唤醒蕴潜在体内的慵懒,让脚步迈得更敏捷。父亲是这样,母亲也是这样。一切以土地为生计的人们都是这样。

人们感受它灵魂的声嘶力竭,夏天开始沸腾起来,白云舒铺在天幕,野旷天低,水气氤氲,季节的序幕从此拉长。

我听说人们把它的叫声形容为“杜鹃啼血”,但我真的从来没有见过它。或许它翻读过人类的药典。人类在药典中说:布谷鸟,又名大杜鹃。味甘、性平、无毒。功能:润肠、通便、消瘰、止咳。治肠燥便秘、瘰疬痰核、百日咳等症。内服烧存性研末,用量35克……

人类以聪颖,让自然界万事万物为我所用,然后独霸天下。所以,它一方面的信念是提醒人们“割麦插禾”,另一方面又隐身于人类眼睛、五爪不及之处。

我突然有些明白它的蛰伏,并惊叹于它的精明!

现在的我,长年寡居于水泥、钢筋堆墔的城市,耳中结满车声、人声的老茧。假若有一天再次回到村庄,我不知道五月的田间地头还飘荡这种声音不?更不知道,在五月,乡村是否还真有人“割麦插禾”?

【 橐 龠】“气如橐龠(tuóyuè),血似波澜”,读某部古医经看到的词汇。

不明白“橐龠”为何物,就去百度。百度说“橐龠”就是风箱,从前铁匠用的那玩意。

铁匠这个行当,三十年前还是一个流行和赚钱的职业。差不多每一个村都有一个铁匠铺子。几把大锤和小锤,一只风箱连着土炉,木头墩子上摆放一个铁砧,一个用来盛水淬火的土钵,然后一个师傅带着一个徒弟就可以开业了。风箱卯足了劲,一进一退拉出“叭嗒”“叭嗒”声,炉子咝咝冒出紫红的火焰,乌青的铁块烧得通红。在铁砧上,师傅左手钳夹铁块,右手拿着小锤,徒弟舞起大锤,师傅打哪徒弟就打哪,你一锤,我一锤,火星四溅。“叮铛”、“叮铛”,清脆而有节奏的打击音就在有些孤寂的村庄响起。几个回合,再坚硬的铁也被人心熔化,而变成菜刀、茅镰、斧头、锄头等用具了。

打铁的声音坚硬而又刺耳,从屋里飞到屋外,从树梢飞到云,惊愕了张翅的鸟。而风箱,发出的叭嗒叭嗒声,像一个抽了几十年丝烟的老烟民,竹烟头总是有节奏的一开一合,炉子上的火苗也随着这种节奏或升腾或褪落。据说,风箱的发明最早可以追溯到战国。那时冶炼业兴盛,人们为了提高工作效率,打造精致的刀、枪、斧、钺而发明了它。原理很简单,气体通过进气口而入橐,压缩木箱,箱内的空气就通过排气口而进入到输风管,最后再进入炉中。老子还把它比喻成“天地之气”。说什么“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大意是天地之间像个风箱,空虚而不瘪,越鼓动风就越多,生生不息。把它上升到哲学层面来,教人如何折腾。

我受到了老子哲学的鼓动,想到天地有如风箱,雷霆振荡,就激起了胸中的“浩然之气”,我有些亢奋了。亢奋过后又想:风箱只是一个风箱,它的鼓动,“叭嗒”“叭嗒”的咝咝声,进与出,对“天地之气”毫无顾恋,全然不像我们的内心,总想把好东西暗中深藏。

三十年了,铁匠铺快要绝灭。正黯然时,陡然记起本地的一首儿歌:张打铁,李打铁,打把剪刀送姐姐;姐姐留我歇,我不歇,我要回去学打铁 ……那时,学打铁的徒弟很痴情,更纯情,并且坚韧。还有,我听说,“铁烧红不能用手摸”,是铁匠师傅最后的绝招。

【 寒沙】

“芦叶满汀洲,寒沙带浅流”,南宋刘过的《唐多令》,写的是武昌黄鹤楼矶头。黄鹤楼矶头现在早被一派繁华遮覆,见不到寒沙,更不要说“芦叶满汀洲”了。庆幸的是,在我所生活的C城,还能够看到一汪汪寒沙。

裸露在河床中的那种。C城有一条河叫举水。《水经注》上说:“举水出龟头山……举水又西流……举水又东南历赤亭下,谓之赤亭水……”这些熟悉的地名,让我肯定《水经注》上说的“举水”就是贯穿C城那条最大最长的河。一座城市有一条大河,是城市的幸运。因此大家都叫它“母亲河”。我们是喝母亲的乳汁长大的,同样,C城也是因举水的“乳汁”壮大而发展。举水的源头出自龟峰山,然后几经汇合,流到中国最长的江。它的弯弯曲曲像一条绸丝带,横亘C城的高山、平原、丘陵,沿途带来养料,带走污秽,然后义无反顾走出C城大地,像游侠荆轲当年离开燕丹时的决绝。

C城的养料,从前除了空气以外就是水。那水,明明碧碧的清澈,让两千年历史一览无遗。现在因为拦河作坝,因为开山炸石,因为滥采滥伐,因为很多因为,空气夹拌的尘土自然不说,那河道已经要干涸了,像年迈的母亲干瘪的乳房。干涸的河道只有沙。黄灿灿的沙,如黄金一般。用手抚摸,温热的外衣下,端倪透心的凉。套一句古诗常用的词,就是“寒沙”。

说到寒沙,我最先想到的是杜牧的《泊秦淮》。杜牧泊秦淮时写过“烟笼寒水月笼沙”绝妙的诗。一句诗让我想到一个夜色沉沉的晚上,云丝叆叇,月色凄迷,一笼烟月照在汀洲。

那夜,秦淮边毗邻寒水的沙,也是寒沙。我想到杜牧还有一个原因,据说当年杜刺史就是沿着光黄古道来到了这举水的某一个渡口,然后飘飘如惊鸿下到齐安。那日,如果也恰逢是一个夜晚,不知也是不是看到秦淮边那样一幅清景?

杜牧的故事太过飘渺。可以肯定的是,我的祖父、我祖父的祖父,曾经沿着这一条柔曲的水,从C城走向四方。小木筏在跌宕中,带着生计的希望,也带着一些泥沙,奔向更广袤的湖广大地。那时,举水漾出的清波,足以承担所有的渴求。现在,它终于要干涸了,把两千年来先人的印痕来个底朝天,而盛开的是细如米粒的黄沙。在裸露的河床,袒胸露乳。我或许想和它交流一下,但它喉咙焦渴,沙哑中吐出的音符已经丧失汉字固有的内涵。

它的颜色开始泛白,经年太阳的光照,吸干了它体内蕴藏的水分,野草的根系扎进它的血管中,开出黄色、白色、紫色,妍蚩各异并且叫不出名目的花。它像一片大漠,长河落日圆的余光,把它打扮成醉汉的模样。

醉汉通常很惬意。

它惬意的时光或许太短!在惊愕中,从早晨到黄昏,从黑夜到熹微,一辆辆重车追到河道,一粒粒黄沙就这样鹞子翻身,来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被重新赋予新的价值,然后随着吼声和浓烟,像我的先辈,当年踏上湖广填四川征程时的壮烈和黯然。

亿万年天地之气的孕育,灿烂文明的健硕之果,落在河滩上,是坑连坑,凹接凹。

如果审视。这些山石风化出的血脉,在永夜的悲风里,是否会抽泣得泪流满面?

我突然不知我庆幸因何。

2015“发现麻城之美” 全国摄影采风图片集锦

郑非云

故园遥

读《麻城文化丛书》感怀——先前你如果问起我的籍贯或老家,也许是见到我的闪烁其辞——“湖北黄冈”。

如果现在你问起我的籍贯或老家,我会毫不犹豫自豪地回答——“湖北麻城”。

说来惭愧,想来恨憾:离乡二十载,今始真性情。大学一毕业,带着不更事的愣劲儿和不信邪的闯劲儿,只身和三五同学挤坐绿皮车,从武汉辛苦辗转来到现已定居多年的厦门,其间打拼挣扎的杂陈五味自不必赘言。然而,不论过去还是现在,不论穷困还是富足,不来自个人还是传媒,也不管是溢美还是扬恶,对于家乡的消息,哪怕只言片语,总还是那般令我动魄惊心。京九通车啊,沪蓉高速啊,南北两个火车站啊,大别山火电厂落成啊,杜鹃花节啊,水上漂流啊,小学生还自带桌椅上学啊,某官员涉贿刑拘啊……我清楚地知道,自己依旧对那片生我养我、苦过甜过、爱过哭过的故土梦萦魂牵,内心对她依旧充满炽热的眷恋!

结婚,买房,育子,立足,自顾不暇;山水阻隔,路远云高,交通不畅,平日里如果不是要应对万不得已的家事,我们也难得告假回一趟家乡。即便如此,难得的来回也总是来去匆匆,行止尴尬,浮光掠影间甚至连走马观花一瞥惊鸿也难做到。对于家乡多年来的人、事、物、景,既没看清她的变化,也来不及细看细琢磨,更看不真也理不出她的纹理脉络。稍感自慰的是,我内心清楚知道这份挂念牵记深埋。

家乡,是亦真亦幻的梦!

家乡,是亦近亦远的神!

今年春节,我携妻带子首次回老家过年。孩子已上初二,正值“三观”形成期,我与妻已然人到中年,生活安定,褪净世俗铅华;现在回家之路随着“铁公基”的飞速发展已变得便利许多。是啊,是该早回乡多回家好好看看了!

且不说肉糕鱼面的美味,多年未闻的锅巴粥的喷香,青菜包菜和猪肉的自然清甜可口怡人,也不说亲人朋友围炉叙旧的轻松惬意、三代同堂首照全家福的快乐,单是年节里街市上摩肩接踵的熙攘繁华、乡间道路上穿梭不息的各式小轿车和摩托车,除夕夜四野此起彼伏升腾的焰火,还有家乡人脸上洋溢着从容自信而明朗的微笑,就让这栖身在外多年的我看在眼中喜在心头忍俊不禁。

是啊,我的家乡,活络了,发展了,繁荣了,进步了;我家乡的人们啊,也似乎更加自信开放坚毅乐观了!

我的干爸郑重建先生,是我年少时在乡就俗稀里糊涂的一拜竟将他捆绑为我人生成长的恩师和贵人,我们情同父子义同兄弟,每次回乡——虽说也难得有几次,他的家就是我进出必至的驿站,今年当然也不例外。临回厦门时,他送我一套有他参与创作编纂的《麻城文化丛书》,我很高兴,正想急于了解老家情况的孩子也很高兴。我们不顾早已塞满亲情爱意的行李的沉重,毅然决然将它背回了在厦门的家。

说来羞愧,我等所谓科班出身的读书人,因为应试,曾背熟诸多教材,“朝为田舍郞暮登天子堂”,及至大学毕业即奔赴异乡,对于家乡的了解和认知实在少得很也肤浅得很,甚至大不如在外乡多年因而对异地情况了解的多。大约人到中年,也大约因还有父老兄弟仍守望着故园,那种认祖归宗的生命意识天然地在血液里流淌,我甚至能越来越深切地感受到它的奔涌咆哮,沸腾喧嚣。

栖居闹市,业余得空,假期有闲,或灯下床头捧阅,或茗茶躺椅作伴。丛书八卷,从山川形胜、大事好人、明清科举、近代英杰、开国将军到故事民谣,一卷不落,一路读来,意兴盎然,甘之如饴,一慰潜伏多年之饥渴,真乃快哉!因是家乡人事物语,读来自觉分外亲切。读到辛亥志士余诚,热血澎湃甘赴死;读到抗战时期“武汉三杰”之一严重立三公,清正耿介奉直道,肃然起敬自惕砺;读至受伤致残却要“为人民流尽最后一滴汗”毅然回乡务农的老红军傅兴贵老人,禁不住泪水潸然。

苏轼说“光黄之间多异人”,今始更觉可信可感且可亲,非独狂狷!看到家乡明代漕改折的艰难、新中国开国将军们历经血雨腥风九死一生而未悔和当下为大别山火电厂落成众乡贤之奔波,慨叹古今成事总不易,非矢志不渝上下齐心联动而难成;读麻城大事卷中,既为清代乡间平民一小案惊动朝野竟致久讼不决而引发多起人命而心悸,亦为我麻城儿女战天斗地疏浚举水母亲河和兴修大小水库的壮志豪情所折服。苏轼和李贽来我麻城,成就了家乡一段佳话,而我麻城醇厚包容的风物人情,不亦升华了苏李的一段英名?及至看到民间歌谣中的乡音乡语和其它非物质文化遗产,常常是忍不住笑读出声。

机缘巧合,我很庆幸自己能得到并拥有这套丛书,它让我这曾直升于学院空降于异地的学子游子,终得以比较全面、系统、深入地了解认识故乡的山水风土、掌故人情,和蕴藏于故乡大地里的真精神和大气魄。春节在家时,看到家乡电视台谈及“忠勇孝善”的麻城精神,不甚了然也不明究里。及至读完这套丛书,我不仅找到了原因和答案,也找到了依据和根脉。“一方水土一方人”,人是有魂的,孕育滋养他的水土也因此有了魂灵而代代相承。我服膺于家乡先达们深耕乡土把握乡脉传播乡魂的胆识和勇力,这样一部厚达八部的丛书,没有官民共识精心统筹策划上下戮力同心同样办不成,它的面世对我麻城乡亲真算是一件功德无量泽被后世光照千秋的大事盛事喜事!谨在此向先达们致以崇高的敬谢之意!如果家乡司政能在这套丛书的基础上将其提纯改编为乡土教材并进入市乡校本课程,不也能

弥补我等应试弟子漂泊他乡后曾经有过的缺憾?不亦善哉?不亦美乎?常说“万事开头难”,现在已经有了好的开头,后续的发扬光大应该容易些吧。

真想现在就能再回到故乡去沿着举水河一路奔跑,真想去看看山青树黛波光粼粼的明山水库、浮桥河水库,真想去踏访乘马岗、阎家河和东界岭,真想去歧亭拜谒陈季常墓和三烈士祠,不知还能不能亲眼见到老红军傅兴贵老人向他表达我诚挚的问候和敬意?如果他健在,今年该有101岁了!

读完全套丛书,心情久难平静。“人间四月天,麻城看杜鹃。”时值清明小长假,龟峰山上,杜鹃怕是已经红透半边天了,前来观赏的游客怕也一定是人流如织秀色可餐了。现在春雨已多,春节时所见闵集处的举水河床也应该清水盈盈了,白雁山因大量采石而如开天窗似的怵目惊心的白色不知多有收敛和改良。已逝六年的母亲的坟茔上也一定青草萋萋,父亲和兄弟也一定为她新添了一抔黄土。我深爱的家乡,我眷恋的故园啊,相信并祝福你也一定会在中国梦的版图里被勤劳智慧坚毅的儿女们绘制得更加漂亮更加美好!

红色基因红色旋律红色传承

李敏

内容提要:麻城自古歌舞地,这一地区的民歌传统源远流长,至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土地革命战争时期,大量红色民歌应运而生,党组织和苏区群众唱歌助战,抱团共进、不胜不休,在传统民歌的基础上,孕育出别具一格的革命歌谣,世代传唱。随着建国以来大别山革命歌谣搜集整理工作的持续进行,麻城革命歌谣搜集经历了两次大规模官方和民间采风,成果丰硕,却长期睡在档案馆中和个人笔记本上,不为人知。歌谣以传唱为媒介,麻城革命歌谣经历了前后五代传承人,在党的十八大前后焕发了新的生机。目前已搜集到大别山革命歌谣3000余首,整理出麻城革命歌谣240余首,其中60余首记有曲谱,即将公开出版。

关键词:麻城;革命歌谣;搜集整理;传承

一、麻城苏区红色基因结构之形成

麻城位于大别山南麓,南距武汉120公里,北到鄂豫皖苏区首府新集只有60多公里,是苏区的南大门。作为革命老区,麻城地区的党和群众有着“坚守信念、能打会散、抱团共进、不胜不休”的光荣传统,为后人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麻城革命斗争具有以下特点:

1、共产党组织坚强有力,善于领导群众为自身解放而奋战,是麻城老区的光荣传统。

麻城共产党的组织活动始于20世纪20年代中期。1924年,在董必武等湖北党组织负责人的领导下,麻城在武汉读书的进步青年成立了党的麻城工作组。1925年冬在麻城县城建立中共麻城特别支部,19275月改设中共麻城县委,先后有7名县委委员。大革命失败后,中共麻城县委在与上级党组织失去联系,多数党员遭到通缉的白色恐怖下,全体县委委员坚守岗位,转移至麻城北乡的乘马顺河地区,以县区防务委员会的名义,继续领导群众反击河南红枪会的武装进犯,曾在1927817日打败4000还乡团对革命区域的进攻,仍然掌控着群众武装和麻城北乡的社会局面。

1927917日,麻城县委与省委接上关系,得知中央八七会议精神后,麻城县委与黄安县委一道,勇敢地相继领导了九月秋收暴动和黄麻起义。起义军主力撤离黄安城后,麻城县委书记蔡济黄、县委委员刘文蔚、邓天文当时被“铲共团”搜捕,同时被杀害于刑场。蔡济黄留下了“明月照秋霜,今朝还故乡。留得头颅在,雄心誓不降”的壮烈诗篇。这三人都是22岁,原为麻城县高等小学的同期学友。就在三人牺牲的那一天,同为县委委员的王幼安在用棺材搬运从宋埠驻军手中搞到的枪支弹药时被捕。他在狱中赋诗言志,其中“马列思潮沁脑骸,军阀凶残攫我来,世界工农全秉政,甘心直上断头台”的就义诗流传至今,于1928217日被枪杀于宋埠干沙河。次年5月,麻城县农协委员长、县委委员刘象明在汉口龙家巷被捕,舍生取义。至此,中国革命历史上第一个麻城县委建立不到一年时间,7名委员中就有5人成了革命烈士。剩下的2位县委委员徐其虚、王树声,随起义主力转战黄陂木兰山,成为最早的红军将领。徐其虚参加领导了商南起义,1929年被中共商城县委冤杀。因此,第一个中共麻城县委领导成员中,只有王树声一人幸存到全中国解放,成为中国人民解放军大将。“坚守革命信念,不惜牺牲个人的一切,拼死拼活带领群众谋求自身之解放”,是麻城共产党人的优良传统。麻城第一代共产党人用鲜血和生命,奠定了麻城党组织的红色基因。

2,坚决革命、抱团共进,是麻城苏区群众运动的典型特征。

20世纪30年代初“闹红”时,麻城有8个区40多个乡建立了苏维埃政权,苏区人口最多时有大约30万人。当年的麻城苏区,有7万子弟当红军(包括红色补充军、地方赤卫队),这个数字,涵括了苏区境内的几乎全部15岁以上的青壮年男子和部分女青年。麻城赤白分明,苏区以外,就是白区。西南部有个宋埠镇,民国时期是非常兴旺的水陆码头,号称“小汉口”,国民党一直驻有重兵。而距离宋埠镇西部北部不超出10公里,就是麻城苏区地域。三次反“会剿”,五次“反围剿”,白军、红军频繁出入麻城地域,民众倍受蹂躏,经常处于跑反状态中,房子被烧,家业被毁,故而苏区群众革命坚决,抱团共进,全民皆兵。笔者查阅国共双方历史档案,发现1929年的三份报告,很能说明问题。

一是19295月的《麻城县委报告》:“农民组织与党的关系,麻邑党的历史太短,负责人太少□,便成了一种半公开的形式,因此农民□几乎混合了,一般农民喜欢人喊同志,不喜欢人喊农者,这可想见一般。……在这些区域,民众当然十二分相信党的。这有一种特别现象,就是封建的乡村妇女,对我们毫不存芥蒂,像是一家人。她们都信共产党员,以配着一个共产党员做夫为妇,这因为共产党员都是进步的青年。

[《麻城县委报告》(19295月),《鄂豫皖苏区革命历史文件汇集(鄂东北特委、豫东南特委文件)》,1985年,第240页、242页。□表示原文此处有缺漏。]该报告凸显出苏区党政领导干部与人民群众血乳交融的亲密关系。

二是1929612日代理麻城县长刘刚的《呈报剿匪办匪各情形》:“刻下该匪大股盘踞西北乡,余党延及西南,到处迫诱农民,违者即肆行烧杀,以故裹胁日众,凶焰日张……查共匪潜伏扰乱,破坏社会安宁,以暴力造成恐怖,由恐怖几成赤化。其手段则煽惑兵士哗变,迫诱无识工农,残酷惨害,毫无顾忌,以虚声淆视听,以小惠结民心,其全副精神,专在下层工作,欲为对证[]施治之计,自非从唤醒民众、组织民众、训练民众著手不为功,无如属县民气消沉,难于觉悟。”[《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战史资料选编(附卷)》,解放军出版社1993年版。]人民群众心向共党、拥护赤化,拒绝与政府合作等等情状,在刘县长的报告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三是国民党驻军第十三师×团团长叶蓬的报告:“方圆二百余里,民众完全赤化。小部军队到着境内,则红军、赤卫队与匪民群起而攻,四面受敌;大部军队到着境内,或略事抵抗,数十里内逃窜一空,粮食牲畜衣物一并带走。

军队到一地,宿营无地,采买莫由,问路无人;驻屯则所守之境土为空地,保护谁来;宣传则所发之文告为虚纸,警劝谁去;清乡则无户口可查;自卫则无人民可组;若云自首,冀其来归者绝无一人。如红军之警戒与通信,不若是之周密灵通,或肯在一地据险顽抗,则将其扑灭亦固容易。而红军数十百里外,任何僻路山口,任何时间均布满匪民站岗,先以枪炮代报告,信炮遽传,一、二小时传达数十里乃至百里,白昼兼用旗号,军队来则一旗倒,数十里内之旗遽倒。”[《湖北警备旬刊》。]此报告活画出苏区军民同仇敌忾,万众一心,全民皆兵,抱团共进的人民战争场景图,国民党驻军将领无可奈何之窘态,溢于言表。

3,将各种分散的、个体的力量收拢、聚集起来,形成强大的战斗力,是麻城党组织领导苏区工作的成功经验。

列宁指出:无产阶级在夺取政权的斗争中,除了组织而外,没有别的武器。在苏维埃的旗帜下,麻城苏区人民空前地组织起来。赤卫军、红色补充军、妇女会、少先队、童子团,苏区男女老少都编进自己的组织中,各负其责,各得其事,农忙时生产、农闲时学习训练,有情况时参战,前方打仗、后方支前。在党组织的号召下,在封建压迫下足不出户的妇女们走出家门,下田生产,上台宣传,拥军优属,支援前线,成为苏区政权建设和经济建设的一支生力军。他们自动组织起洗衣队、做鞋队、运输队、担架队、慰问队、看护队、宣

传队、代耕队……为红军和革命战争服务,有些还直接参军参战,成为工农红军中最早的女兵。根据地妇女真正顶起了半边天。

苏区的孩子们更是一支保卫红区不可或缺的别动队。他们的组织是:少先队(15岁以上的儿童),童子团(714岁的儿童)。笔者曾就苏区儿童组织问题采访过红25军指导员付兴贵,老人说:“仅我们乘马岗12乡苏维埃的12村(包括一二十个小湾子),就有少先队员

150多。”以此类推,当年仅乘马顺河两个区,就有29个乡苏维埃,恐怕只能用数万人来计算少先队员的数字了。从麻城走进少将行列的老红军中,差不多每个人都在履历表上填写着“在家乡苏区当过少先队、童子团”这一特殊经历。组织起来闹革命,构成麻城老区红色基因的基本元素。

4,麻城苏区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无私奉献,不怕牺牲,是麻城革命斗争持之以恒的不懈动力。

195947月,武汉大学经济系师生曾在麻城老区做过一次普遍调查,其报告说:“自红25军离开鄂东北并西征后,敌人(国民党)完全占领了苏区,普遍实行‘三光政策’。在‘三光政策’下,我农民群众,大山中也不好存在。男的被杀的更多,青年妇女和儿童,大多被掳去出卖。”据1952年调查统计,当年被卖在麻城县城厢附近的妇女,现在还活着的,就有136人。另外,当年被迫出外行乞,或化名出外做工谋生的,亦为数不少。在西大路线上的垸店和北风咀一带,1932年秋到1933年夏,有将近一年时间,成为“无人区”;而东大路线上的乘马岗大河铺一带,1933年春到1934年底,有将近两年的时间,也都成了“无人区”。到1935年,麻城苏区“道路长青草,田地到处荒,树木被砍尽,房屋都烧光”[武汉大学经济系编:《乘马人民公社地区经济发展史》(初稿),19599月,第72页。]

苏区群众多数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据全国解放后统计,麻城苏区出现了353个无人村,战乱损失人口14.3万余人。仅以乘马顺河两个核心苏区为例,苏维埃时期,乘马区有8万人口,顺河区有10万人口。[武汉大学经济系编:《乘马人民公社地区经济发展史》(初稿),19599月,第76页。]而到1935年时,国民党政府修县志进行人口统计,第九区(相当于原来的乘马顺河2个区)就只剩下40564人。[民国24年《麻城县志》续编。]我们再加上1933年初划到经扶县(现河南新县)的原乘马岗区第六、七两乡的一部分和第九乡(总计约1万人),全部人口也只剩下5万人。

这两个区战乱损失人口超过人口总数的三分之二,大约是13万人之数。现如今麻城在册烈士有12538人,光这两个区就有5000多烈士,几乎是村村有烈士,岭岭有丰碑。这一方鲜血染红的土地,奠定了麻城人红色基因中的特殊元素,代代相传,经久不衰。

正是在这块有着红色基因的麻城土地上,在麻城党组织的领导下,麻城革命民众紧紧围绕在党组织和红军周围,男女老少齐上阵,前方杀敌,后方支前,到处弥漫着革命气息。红色基因孕育出红色旋律,麻城干部民众用该地传统民歌的曲调,吟唱出无产者革命的最强音。

二、麻城苏区革命歌谣与传统民歌渊源缕析

麻城的地貌特点是“七山一水二分田”,但高山峻岭并不多,多为丘陵。麻城传统民歌属鄂东歌系,后来被称之为“东路高腔”。据《黄州府志》记载,“自古麻城歌舞地”,邑人素喜唱山歌小调,俗歌有“三百六十调”。有一首麻城民歌唱到:“山歌本是古人留,后人解忧愁;唱支山歌忧愁解,白云深处乐悠悠,胜似宫廷做王侯。”[麻城县民歌征集小组编:《中国民间歌曲集成湖北省卷麻城县分卷——麻城民歌集》,19817月,第57页。]

东腔,是东路花鼓戏的当家腔,男女分腔,源于鄂东民歌中的“畈腔”和“薅草歌”。笔者认为,对鄂东民歌以至麻城东路高腔最早的详尽记载,首推北宋文豪苏轼。《东坡集·笔记志林》中有这样一段记述:“余来黄州,闻黄人二三月皆群聚讴歌,其词固不可解,而其音亦不中律吕,但宛转其声高下如鸡唱尔,与庙堂中所闻鸡人传漏微似……士人谓之山歌。”[元丰三年初,苏轼被贬到到黄州当团练使,2月路过麻城歧亭时,路遇旧友陈慥相迎至其家。后来,苏轼又数次来麻城访友,与陈慥饮酒高歌。其所述黄州山歌,亦可视之为麻城山歌。]如之,北宋时期黄州府所辖地区民间聚众高歌的盛况可见一斑。

鄂豫皖三省边区最早发生大型武装暴动的黄安麻城地区,北宋时期正在黄州府辖区内,而且后来黄安县的大部分地域,包括黄安县城所在地,当时还属于麻城境内。直到明嘉靖四十二年(1563),才划出麻城的20里和黄冈、黄陂两县合计20里,设置黄安县。因此,黄麻两县旧时的民歌曲调,大致基本相同。苏东坡所述之“鸡人(笔者注:古代宫廷中的报时官)传漏(笔者注:报时官报告时辰的喊声)”,其声必得高亢嘹亮。而流传至今的东路高腔,原本是农人们田间地头的劳动号子,系由当地汉族民歌小调演变而成。早期叫“采茶戏”,麻城称其为迓戏。有鄂东儿歌为证:“高板凳,矮板凳,搭高台,唱迓戏。”东路高腔以麻城方言为主,一人唱、众人帮和,配之以锣鼓敲打,形成独具特色的“哦呵”腔。东腔高亢委婉,音域宽、起伏大,演唱时有特定的锣鼓伴奏(称“十三锣”)和程式严格的人声帮腔,其语音韵味具有鄂东“哦呵”的典型特色。

“打哦呵”,正是苏区时期鄂东北红军作战时革命群众自动助战的典型战斗场面。作为黄麻起义主要领导人之一的戴季英,1944年在延安写出《鄂豫皖苏区红军历史》,其中对起义情景有如下描述:“十月二十五日夜九时行动,鸡鸣时开始打城,拂晓攻入,消灭敌人

武装,占领县政府……攻击时的枪声、炸弹爆炸声、上枪声和群众的嘶杀声、打‘呵火’声交织在一起,呈现翻天复地势不可遏的群众革命暴力,山河被人群耸动了似的。”[戴季英:《鄂豫皖苏区红军历史》,《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战史资料选编(鄂豫皖苏区时)》上,解放军出版社。这个时间按照农历计算,是黄安县农民政府成立的时间。此处为戴季英记忆之误差。农民暴动攻打黄安城的准确时间为19271113日。]这里所说的“打呵火声”,就是类似劳动号子的麻城“东路高腔”。

当时的起义领导机构——黄麻特委书记符向一在19271214日所写的《黄安特委关于黄麻农民暴动情况的报告》中,也有类似的记述:“义勇队是含有军队色彩之组织,每个义勇队员都有来复枪一根及官刀一把,以为冲锋陷阵之用。每乡至少有义勇队二十名,到临战时则全乡男子都武装从征,甚至女人亦拿竹竿之类的武器在后面‘呵火,呵火……’的喊杀!”在这份报告中,符向一还有三处提到“呵火”:一是黄麻起义胜利后,成立黄安县农民政府时的情形,“主席曹学楷演说,……演讲时各处拍掌,并杂以呵火之声”。二1128日,河口地区400余土匪武装乘鄂东军主力南下八里湾开辟工作之机,袭击黄安城,守城革命武装与之激战至夜。当天夜晚全城动员,所有农民政府和农民协会的干部,“组织巡查队,轮班巡查。于巡查时大呼口号,打倒土匪!农民政府万岁!共产党万岁!并大喊‘呵火、呵火’!”三是附近的农民军援军赶到时排山倒海的场景,“七时半,只见北门外,呵火!呵火!崩山倒海似的农友各持来福枪、长矛、大刀、台炮来了。”[《黄安特委关于黄麻农民暴动情况的报告》(19271214日),《鄂豫皖苏区革命历史文件汇集(鄂东北特委、豫东南特委文件)》,1985年,第5页、10页、16页。]一份写给上级的报告中,四次提到“呵火”这个象声词,足见“呵火”之声如影随形,伴随着黄麻起义前后斗争的全过程,演奏出一曲黄麻暴动交响乐。

苏区时期,流传在麻城地区的革命歌谣,大都是旧调配新词。山里人常说山歌是放牛伢喊出来的,这话不无道理。两两相对的山坡上,这边的牧童一个唿哨打过去,那边的牧童一个呵吙打过来,双方就对起歌来。为了使对方听得见,语音要拖长,声调要夸张,情绪要放大。这样,语调也就变成了音调。因其是喊出来的,就决定了鄂东山歌高亢、悠远的风格,正适合表现红色苏区的火红生活。那响亮粗犷的歌声在山间回旋激荡,使红区人的生活充满生机、充满欢乐。

红军长征后,“哦呵腔”伴随着民间艺人的脚步,流传至黄冈、红安、黄石、鄂城、安徽、河南等地,形成以鄂东方言说唱并配上锣鼓伴奏的地方戏曲剧种,其最大的特点是一人唱众人和的帮腔以及锣鼓伴奏融为一体,以烘托演唱气氛,颇似当年配合红军作战时的宏大气势。早期的戏班子,多为村内的自乐班和时聚时散的季节性班社。至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职业和半职业剧团日益增多,仅麻城知名班社就有“盛家园班子”、“桂花亭班子”、“尉家咀班子”、“骆驼坳班子”、“袁家河班子”、“班竹园班子”,并造就了一批民间艺人,其中著名艺人有戴桂亭(红安县人)、潘凤仙(罗田县人)、熊德清、邹鑫、刘玉清(均为麻城人)等。民谚云;“吃鸡要吃鸡胯子,看戏要看戴傻子(戴桂亭绰号)”、“不管有米无米,看戏要看秋瘌痢(熊德清绰号)”、“管他割谷不割谷,要看邹鑫哭。”全国解放后,东路花鼓戏进入了一个新的发展时期。19509月,在党和政府的关心和重视下,由18名老艺人为基本队伍组成了麻城第一个公立专业艺术表演团体——麻城县东路子花鼓戏剧团。半个世纪后的2007年,由麻城市文化局牵头,邀请麻城籍国家一级编剧熊文祥、根据何存中小说《姐儿门前一棵槐》改编,反映麻城革命历史题材的大型东路花鼓戏《麻城凤儿》,参加了湖北省第六届黄梅戏艺术节暨地方戏曲展演,获“综合表演奖”、单项奖九个。如今,东路花鼓戏已被国家和湖北省列入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麻城风儿》也被改编成38集电视连续剧,更名为《红槐花》,在全国各大电视台联播,被称为“另类红剧”。

综上所述,从传统民歌到红色歌谣,麻城以及大别山民歌分叉的这支红流,继承了鄂东民歌传统的刚柔一体、阴阳交融、旋律优美、一唱众帮之特点。并且,赋、比、兴的广泛应用,使这些歌谣富于哲理,启人智慧,清新自然,悠扬流畅,有着极丰富的艺术感染力,使传统民歌在新的时代环境中得到发展和提高,并融合进一些现代因素,成为新的艺术品牌。

三、从麻城革命歌谣谈对大别山革命歌谣的搜集与传承

大别山革命老区,是在中国共产党

领导下,最早开展武装斗争和创建革命根据地的地区之一,也是全国唯一一个坚持28年红旗不倒和22年武装斗争不断的革命根据地。这一区域积累了长期武装斗争、政权建设、干部团队、群众工作的宝贵经验,特别是80多年来萦绕在群山峻岭中的红色歌谣,内涵丰富,种类多样,集宣传、教化、娱乐于一身,构成这一地区红色文化资源的重要组成部分,更是大别山革命精神的重要体现。

全国解放后,最早在大别山老区采风,搜集整理革命歌谣的是冬池先生。195311月,冬池先生采辑的《大别山老根据地革命诗歌选》由中国人民文学艺术出版社出版,老胡开文印刷部印刷。虽然这本薄薄的小书只有81页,刊载了15首歌谣,总计2.8万字,但却如一只报春的候鸟,宣示了大别山红色歌谣在中国文化思想史上的历史地位。难能可贵的是,本书采写的15首歌谣,每首都注明了出处,具有鲜明的史料价值。其中多数是经过对新县等地老红军、苏区妇女现场采访后,依据多人回忆进行整理,如《一九二五年》《廖(料)棚卖柴》《打西河寨歌》《穷人歌》《妇女诉苦歌》《妇女闹五更》《四季读书歌》等等;少数是直接依据当时尚能见到的“中国红军第四军教导第一团油印本《革命歌选》”,如《拥护红军歌》《庆祝成立工农民主政府》(即《八月桂花遍地开》)《游击到黄陂》《长工歌》;“新县陡山河农民1932年手抄本”,如《送郎投红军》;1932419日鄂豫皖省苏文委会印、赤城(商城)县苏文委会翻印的《革命歌选》,如《牧童歌》《穷人小调》。综上所述,这15首歌有红军部队当年的油印宣传本,有地方苏维埃政府油印的宣传推广本、有当时传唱时记录的手抄本,有作者采访后整理的合唱本。[冬池采辑:《大别山老根据地革命诗歌选》,中南人民文学艺术出版社1953年版,第78-81页。]林林总总,众手成书,全面体现了大别山革命歌谣的搜集整理过程,也成为从事这一工作的后来人之标杆。翻看这本薄薄的小册子,我们对冬池先生充满敬意。

笔者是哈尔滨人,来到麻城从事地方革命史研究工作近30年,深感大别山红色文化底蕴之博大深厚,于20143月牵头成立麻城红色文化研究会。本研究会成立后所做的第一项工作,就是搜集整理大别山革命歌谣。至今已收集到土地革命时期、抗日战争时期、解放战争时期的大别山革命歌谣3000余首,并将其中的麻城革命歌谣240首(皆注有演唱者和记录者)整理出书,即将由华中师大出版社在20153月公开出版。与此同时,本研究会还与湖北省黄冈市党史研究室、河南省信阳市党史研究室、安徽省六安市党史研究室共同搭建红色文化研究平台,联合行动,资源共享,同时开展对大别山革命歌谣、革命历史资料的收集整理工作。

从麻城地区对革命歌谣的收集整理工作来看,官方采风,集中在两个时期:1958年—1959年;1979年—1981年。民间采风,集中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和21世纪初期。

目前笔者搜集到的麻城革命歌谣资料有:《麻城民歌选》(19586月)、《麻城革命史资料调查(初集、二集)》(195811月)、《麻城民歌》6册(195812月—19593月)、《麻城革命歌谣集》(19596月)、《麻城民歌选(第1期、第2期)》(1979年)、《中国民间歌曲集成湖北省卷麻城县分卷》(19817月),以上资料都收藏在麻城市档案馆。[麻城县文教局文化馆合编:《麻城民歌选》,19586月;麻城革命史资料调查乘马小组、顺河小组自编:《麻城革命史资料调查》(初集、二集),195811月;湖北艺术学院麻城中队搜集:《麻城民歌》6册,195812月—19593月;麻城县文化馆搜集:《麻城革命歌谣集》,19596月;麻城县文化馆音乐组选编:《麻城民歌选》(第1期、第2期),1979年;麻城县民歌征集小组编:《中国民间歌曲集成湖北省卷麻城县分卷》,19817月。]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麻城当地人采风笔记中收集的革命歌谣,分别有麻城县民政局干部史瑞林调查笔记本(19762007)、华中师范大学教授陈建宪采风笔记5本(19822003)、原《麻城报》高级记者江乐山采访记录(1965——1995),这些都是私人保存。

从上面的存档资料可以看出,麻城地区官方采风最为集中的时间是1958年至1959年,其中最为直接的原因,是19583月,在中共中央成都会议上,毛泽东主席表示:中国诗的出路第一是民歌,搞几个试点,每人写三五张纸,写写民歌,劳动人民不能写的,找人代写,限期十天搜集,下次开会,各省至少要搞一百多首民歌。因此,各地的民歌采风运动一哄而起。据麻城文化馆原一级编剧梅基癸老人讲,他们文化馆的工作人员和文教局干部全体下乡,分头采风,在采集民歌时,发现了一批在老苏区群众中传唱的革命歌谣,于是将其中比较完整的15首编入民歌集子中,自成一组。与此同时,麻城革命史资料调查小组也在采访中发现了20多首革命歌谣,在向县委汇报时,将其附在汇报材料中。其中麻城县苏维埃所在地顺河区调查小组所收集的《捉拿许继慎》这首反映鄂豫皖苏区大肃反的歌谣上挂许继慎,下联麻城县党政军负责人[《捉拿许继慎》:“穷农友坐法庭自思自叹,叹只叹我穷人无吃无穿,才知道许继慎发生反叛,他跟那蒋介石书信连连。蒋介石派走狗写信一封,信上面写的是继慎兄观,叫他带队伍过江会面,谋暴动杀工农就把洋分。又许他洋钱三万,又许他军长官衔。这封信又被我穷人看见,拿到那鄂豫皖同志同观。才知道许继慎发生反叛,今大众将继慎押在牢前。按下了这畜生暂且不管,再把那麻城事细说根源。麻城县也有两个大反叛,王宏学肖同善书信连连。王宏学组织那武装一面,肖同善组织那各种机关。党倒台死的是穷精光蛋,党高潮苏维埃他拿政权。乘、顺、黄少数人受了欺骗,南部里组织那歧宋中间,把那一些好农友,捉到保卫局受尽摧残。”见麻城革命史资料调查顺河小组自编:《麻城革命史资料调查》,195811月。],很是生动,极为罕见。

值得重笔直书的是,1958年底至19593月,湖北艺术学院师生来麻城采风,为麻城民歌(包括革命歌谣)记录下原唱者的曲调和歌词,全部用蜡纸刻板油印,共有6册,给麻城民歌史、音乐史留下一份格外珍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我们这次编写《麻城老区革命歌谣集成》,主要以这个版本为蓝本,虽然其中有不少地方将当地土话按照谐音记录得语句不通,但恰恰足以证明其保持了这些歌谣的原生态状态。

19596月麻城县文化馆编写的《革命歌谣集》,是麻城历史上第一次以革命歌谣为题材的稿本,收集了43首革命歌谣。特别是参加搜集编写的巫瑞书、屈育德两位学者[巫瑞书:1959年北京师范大学民间文学研究生毕业,现为湖南师范大学退休教授。

屈育德:女,北京师范大学民间文学研究生毕业,后为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上世纪八十年代英年早逝。],在乘马岗下放劳动半年之久,直接学会了演唱麻城革命歌谣,并对歌谣的收集整理工作提出了中肯建议,使这次革命歌谣大采风上升到新的水准。

此后,随着三年大饥荒的萧条和新民歌运动的降温,麻城对革命歌谣的收集研究工作不了了之。

1979年,麻城革命歌谣再次进入红火时期。起因是1977年麻城县城西郊牛坡山被开辟为烈士陵园,历时两年,1979年竣工。当年召开纪念黄麻起义52周年庆祝大会,邀请分散在全国各地的老红军、老首长回乡参加庆典。全县各单位、各区乡都组织编排革命节目,汇报演出。于是县文化馆专门刻印革命歌谣歌谱,辅导各单位排演,忙得热火朝天。一批原来没能记下曲调的歌谣,也被配上民歌曲调演唱。这次活动,使革命歌谣大普及,很多男女青年都在时学会了几首革命歌谣。但鉴于当时的政治气氛,有些排练指挥者也对原生态的革命歌谣进行了部分修改,比如1959年王再炳唱、巫瑞书记录的《打麻城》一歌《打麻城》:

太阳出来照山坡,听我唱个革命歌。

工农们过细听着,自从去年把党兴。

打倒土豪和劣绅,众农友都很齐心。

剪发妇女她害怕,害怕匪兵将她杀。

无奈何逃到县衙,麻城惨案发了生。

农协领导打电讯,省党部接电调停。

中央政府传下令,发了警备学生军。

一定要来打麻城,学生军队桂步蟾。

警备队伍丁陶安,他们二人把兵搬。

学生军队到北门,各位农友随后跟。

打呵火并不停声,东边有个丁岳平。

西边有个王芝庭,联合起来打麻城。

红白黑学合了营,都说今天难生存。

只嚇得不敢开城,邵师长站在北门。

望着红学打颤经,叫县长快快开门。

王家九聋在西门,一炮打在地埃尘。

可笑他死无落身,红白黑学着了惊。

没日没夜逃不赢,到如今生命难存。

[见麻城县文化馆搜集:《革命歌谣集》,19596月,第43-44页。],原本有12段,完整地讲述了“麻城惨案”的发生和武昌农讲所学生军驰援麻城剿匪的全过程。这是大革命后期湖北省乃至整个国民革命时期的一次大事件,学生军战士戴克敏(黄安人,后来成为黄麻起义和鄂豫皖红军的主要领导人)当时就写了记述剿匪经过的文章,公开发表在刊物上。后来当事人王树声、郭树申等人,也都写过回忆文章。但在1979年这次革命歌谣大会演中,指挥排练者为迎合政治形势,擅自将其改编为《毛委员派来学生军》

《毛委员派来学生军》:

太阳出来照山坡,听我唱个革命歌。

农友们过细听着,自从去年把党兴。

打倒土豪和劣绅,农友们团结一心。

红学白学勾得紧,疯狂反扑打麻绅。

举屠刀杀害人民,麻城告急到省城。

毛委员派来学生军,一定要消灭敌人。

神兵天降到麻城,直捣敌人大本营。

把匪徒一网打尽,感谢毛委员大恩人。

敲锣打鼓送亲人,学生军凯旋回城。

[见麻城县文化馆音乐组选编:《麻城民歌选》1期,1979年。],歌词也做了不少修改,以至于后来不断引起争议。

日月如梭,斗转星移,硝烟远逝,歌舞升平。半个多世纪过去,麻城地区红色革命歌谣早已被世人淡忘,但老区的革命传统,奋斗精神,仍然时时鼓舞着坚守信仰的一代新人。从对革命歌谣的传承来看,麻城经过五代传人的努力,终于初步建立起革命歌谣资料信息库,并将曲谱完善,留给后人。

麻城革命歌谣最早的传播者,是曾经南征北战,浴血奋斗的男女红军。第二代传人,就是1958年至1959年参加民歌大采风的30年代至40年代出生的黄家寿老师、梅基癸老师、巫瑞书老师、屈育德老师等老一代专家学者。第三代传人,是50年代中后期出生的刘凤梧老师、陈建宪教授这一代至今还在为大别山歌谣鼓与呼的有心人。

老红军——采风的文化工作者——演员——博物馆讲解员——在校小学生,构成了传承麻城红色歌谣的梯形团队。然而,传承的接力棒,并非一接一递那样简单。麻城红色歌谣的第一代传承者中,有一位名叫郑大发的老人,1987年的当地村长说,郑大发“过去是红军里的大官。我记事以来就没见他说过话,也没见他敢正眼看过人。”据王宏坤将军讲,郑大发曾经担任过红四方面军里的军团委书记,因西路军失败而回家乡,后来由于受刺激而精神失常。[原立是著:《血色黎明——中国工农红军西路军纪实》,金陵书社出版公司

1999年版,第2页。]这位在当地人看来精神有些不正常而言语极少的老人,却能唱出很多的革命歌谣。作为第三代传人的麻城博物馆副研究员刘凤梧老师,其对革命歌谣的启蒙,就从“疯子”郑大发起始。

刘凤梧老师十四五岁就走进了麻城县东路花鼓戏剧团,如今是麻城最能原汁原味演唱苏区革命歌谣的传承人。她告诉笔者,刚参加剧团演出时,记得是在乘马岗,她们演员们正在忙着布置舞台,忽听一阵歌声由远而近,一个穿一身破旧大衣的老汉,边唱边扭,挥舞着手。唱的是,“妹送哥哥当红军,哥在前面走,妹在后面跟,送了一程又一程,沿路细叮咛……”一群孩子跟在他身后嬉笑,喊着“疯子”。村干部说他叫郑大发,曾是红四方面军军官,因兵败河西走廊而流落回乡,文革中挨斗留下精神病。平时没这样唱歌,大概是看

了她们演的《杜鹃山》,想起从前的事情,就唱起来了。郑大发在演员驻地门前唱,在临时搭起的舞台前唱。但只要剧团的锣鼓一响,幕布拉开,他就安静下来,静静地坐在旁边看戏。戏一闭幕,他立刻活跃起来,又开始扭唱。就这样,“疯子”郑大发跟着剧团跑了好几个演出点,唱了好多红军歌。刘凤梧等演员们,就这样学会了红军歌曲。

后来,刘凤梧从剧团调到博物馆工作,时不时给前来参观的人们唱上几首红军歌、妇女调,每当唱这些革命歌谣时,眼前就出现郑大发边歌边舞的身影。而此时郑大发早已悄悄地、无声无息地死去了。又是10年过去,刘凤梧在退休前,将这些歌教给了博物馆里年轻的讲解员们。麻城博物馆有个延伸的展馆——就是离市区30多公里的乘马会馆,会馆旁边就是乘马岗中心小学校。年轻的女校长经常将孩子们带到会馆接受传统教育。在这里工作的青年讲解员熊瑛,又把从刘凤梧老师那里学来的红军歌教给孩子们唱。于是,学校与会馆

达成默契,允许孩子们到会馆给游客讲解,唱红军歌。学校也将乘马会馆的展览内容编成校本教材,使每个孩子都能唱上几首红军歌曲,讲上几个红军故事。这件事,被宣传部门传扬开去,20121029日,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喜迎十八大专题节目对乘马岗小学生学唱红歌的活动进行了报导。

先烈回眸应笑慰,擎旗自有后来人。

我们相信,麻城以至大别山地区传承红色文化的道路虽然曲曲折折,但航路已开,事在人为。只有对大别山充满深情和敬意的人,才能孜孜不倦,持之以恒的追踪大别山这段革命历史的真相和数百万支持革命的民众生态及心态,包括大别山的革命歌声。革命歌谣是我们的宝贵财富,其生命力在于传唱,只有一代代传承下去,永不沉寂,才能在新时期继续发出光与热,照亮后人的心灵。

方自咏

随笔三题

大革命初苏区的廉政建设

近读黄麻革命史,对其中大革命初苏维埃廉政建设深有感触,现摘录一些内容,对于当前反腐倡廉工作,笔者认为不无裨益。

1930年初,麻城苏维埃政府正式在顺河柏树嘴成立,并在此召开了全县第一次工农兵代表大会,从此这里集政治、军事、文化、教育等十几多个部门为一体的工农政权诞生了。

苏维埃政权一成立,立即将怎样防止人民公仆变成人民“老爷”当作头等大事来抓。为此,苏维埃政权专门设置了工农监察委员会,就是“专门来和一切苏维埃机关中的官僚腐化倾向斗争”的作战部。这一兼有人大、信访、审计、纪检、监察数项职能的监督机构的设立,保障了苏区人民群众除拥有选举和被选举权外,还拥有对政府和干部的检查、批评、监督乃至建议劾免的权力。这也就有效地遏止了使苏维埃政府变成“新式衙门”的倾向,从根本上铲除了孕育官僚主义特权阶层的土壤和温床。

廉政建设,是当初麻城苏维埃政权建设的一项重要内容。早在1929年苏维埃建立初期,各县苏维埃联系会议即作出决议:

“严禁苏维埃政府工作人员拿公家款项滥吃滥喝,及买酒、买纸烟之类。”

“各区苏维埃工作人员生活,不得超过普通群众的生活。”

“如发现1元至3元经济不清者,受书面警告;3元至18元者,即受革命纪律处分。”

关于鄂豫皖苏区的廉政建设,徐向前元帅在其回忆录中留下了清晰的记录:

“不准贪污,贪污要枪毙。我们师就枪毙过一个司务长,他贪污了20元。”

192998日,中央巡视员何玉琳向党中央报告说:“最近黄安枪决了几个同志,麻城枪决了两个区委负责同志(一个是党员,一个是团员)和普通群众数人,原因都不是反动而是贪款、账目不清等……在顺河区与城区之间的组织,一次整个地开除了200余人。”

对腐败行为采取如此严厉的惩办措施,足见苏区党组织对党员干部中官僚腐化现象的深恶痛绝。

苏区的廉政建设,首先从领导机关、领导人员抓起。1931516日,鄂豫皖中央分局一成立,所发的第2号文件就是“关于各机关每日吃稀饭一顿以资节约的决定。”第二天,中央分局又发了“关于党和苏维埃机关每日两餐稀饭”的3号文件,特别指出,“领导群众的共产党及代表工农群众自己谋利益的苏维埃革命政府,定要尽力刻苦自己,节省粮食,接济群众,以减少民众的痛苦和尽可能的供给前线革命战士的需要。”

实行群众监督,将腐败行为公开曝光,是苏区党和苏维埃政府进行廉政建设的主要措施。鄂豫皖区苏维埃政府曾到处张贴布告,郑重向广大人民群众宣告,“你们看哪个有腐化舞弊、肥私为己的情形,应随时报告监察委员会或革命法庭。”

据说,当时曾发生过这样的一件事情:一位苏维埃干部的老婆,穿着机关干部的衣服(当时区苏以上干部实行供给制)下地劳动,被群众告发,这位干部立即受到严厉的批评,除公开检讨外,还受到党内处分。当时,党组织和群众都认为,“只有这样,才能保障苏维埃政策的执行。”

大革命之初步履维艰,苏区党和苏维埃政府纪律又是如此严明,贪污20元就导致杀头,尽管如此,但人民群众衷心维护党的政策和纪律,仍然紧跟共产党,最终使革命获得胜利。事实证明,没有铁的纪律,是保障不了革命胜利的。

革命何惧挂长须这是一个真实的红色故事,故事情节均由革命者王正华之孙王家语讲述。

当革命星火初溅时,王正华年方十六岁,那年正是1927年。这年3月,作为出身贫寒、饱尝了生活贫苦的他,积极投身于革命,加入了当时任麻城县苏维埃委员的刘文蔚、王树声所领导的农民自卫军。

参加了农民自卫军,王正华的思想觉悟迅速提高,他听从领导,服从安排,坚定意志,决心为贫苦人打天下。自从加入自卫军后,他积极参与活动,无论何种任务,他都能出色完成。鉴于王正华的积极主动,刘文蔚、王树声将西张店农民自卫军300余人,编成了三个小队,其中一个小队由王正华任小队长。

火红的九月,是暴动的九月,史称“九月暴动”。

王正华听从组织的安排,在刘文蔚的带领下,积极参与“九月暴动”中的西张店暴动、林店暴动、垸店暴动、林家山暴动,打倒了地主土豪,将田地分给贫苦农民。

“九月暴动”的胜利,提升了农民自卫军的勇气,扩大了农民自卫军的规模,西张店农民自卫军迅速扩大到500余人。

十一月,西张店农民自卫军又积极参加大规模的“黄麻起义”。在战斗中,王正华带领他的小队队员灵活机动,英勇作战,表现非常突出,深受王树声赏识。

“黄麻起义”取得了短暂的胜利,刘文蔚、王树声又转入顺河西张店武家庙秘密工作,后刘文蔚等六名县委委员遇难。王树声带领剩余精干队员投奔木兰山,组建了红七军。

王正华服从组织安排,回到地方加入了独立团组织。独立团共三个营,王正华被编入三营二连任指导员。(连长是隔壁河南则垸的王大旺)1929年季春3月,鄂东特委和豫东南特委在柴山堡召开了为期12天的联席会议,各组织的连级军官都应召前往参加,发动商南起义”,独立团首当其冲,王正华与连长王大旺一道前往柴山堡参加了3小时的紧急动员会。会后,回独立营按会议要求进行全盘紧急训练独立团官兵诸事活动。

5月的霞光尽染大别山南北麓的层林峻岭,商南起义的准备工作如箭在弦。中共鄂东北特委派红二十一军军长吴光浩率10余人前往商南领导起义,不幸在途经罗田腾家堡时被反动民团包围截击,全部壮烈牺牲。

而独立团前往时,也几乎是同时被反动民团包围,连长王大旺与指导员王正华同时被捕关押。一阵毒打过后,当提审连长王大旺时,木匠出身的王正华凭着自己超人的腕力将窗子档扳断机灵逃脱。

逃脱后的王正华独自翻山越岭,几经危险和曲折,又重新找到了商南起义总指挥部。其时吴光浩壮烈牺牲,商罗麻特区委书记徐子清就任总指挥,肖方为副总指挥,徐其虚、周维炯负责军事。

9日,起义队伍汇集斑竹园,成立红军第三十二师,王正华被编入该师三团二营三连任指导员。其时,周维炯任该师师长,徐其虚任师党代表,王正华尽管是一个连指导员,但与他们一起多次进行活动,与他们非常熟悉。

“商南起义”后,王正华所在连奉命于9月回家乡乘马顺河进行地方武装工作。麦收后,王正华与连长一道率骨干队员动员组织成立了苏维埃政府。

“林店府,顺河县,蟠龙集(垸店)的金銮殿”,说的就是这些地方原来是地主豪绅的安乐窝。自重新建立苏维埃政权后,乘马顺河苏维埃旗子满地红,地主豪绅相继消灭。王树声又率红七军回返大别山,回到家乡领导攻打河南的鸡公山。

攻克了鸡公山之后,又随军转战宋埠、歧亭,进而攻打新洲仓子铺,然后准备打到武汉过中秋,王正华所在的连队连长就换了几茬,而王正华也因多次战斗而几次负伤。

人民战争,使侵入鄂豫皖苏区的敌人吃尽了苦头。从19289月起至193311月,驻扎鄂豫两省的国民党军队连续发动了多次围剿。

19345月的白雀园之战,是王正华参加革命的最后一战。这一战,的确是惨烈,王正华的部队伤亡惨重,而他自己也身负重伤,腿脚板子被炸断,被部队安排离白雀园较近的泼皮河何老大家养伤。

何老大在当地是一个有名的富户,这人很“接人缘”,共产党和国民党他都未曾得罪过,哪边来了他都很诚心地接待。当红军把伤员安置在他家时,他很高兴地接受了,并向红军表示,一定好好地将伤员养好等着红军回来。

何老大不负自己的承诺,将王正华安置在自家,并请医生给王正华治疗断脚板,因其伤势非常严重,治疗一直达半年之久。

伤好后,何老大等着红军回来,但杳无音信,王正华焦急难奈。但何老大毕竟沉得住气,反劝王正华安心在他家住下来,并巧妙地嘱咐他,让他在家做帮工,管吃管喝管穿管住,只是一点,要求王正华装聋作哑。

王正华也毕竟是久经战火之乱的战士,更加沉得住气,那个时候革命处于低谷,自己的队伍不知去向,他只有耐心地等待。

一直在何老大家里做长工,王正华心神总还是有些不安,他将自己的手枪、日记本、证件之类的东西,用自己的裹腿布裹了又裹,紧紧扎成一个小捆,在一个深夜里埋在何老大家后院墙跟大枫树底下。

王正华蓄了满头的长发和满脸的胡须,他望眼欲穿,红军队伍仍未返回。两年时间,他一直在何老大家装聋作哑,没有一个人真正认识他的来路。焦急难奈的他,终于在一天深夜里,趁着清月的光辉向南走。

他知道,向南走是近路,是返回小家的方向;他更知道,小家的方向要找到容易些,因为已经几年了,他不知家里如何了。而家里人都听说,早在独立团战斗时,他老三与老连长王大旺早已经壮烈了。

王正华一直向南走,走了三天三夜,家里的路显然清晰了。走到离垸子两里路的地方,一座老榨油坊出现了,啊,那不就是家乡的榨油坊吗?二哥就在里面做榨油匠噢,我去看看他还在不在里面。

深夜,月光皎洁,而榨房窗前的灯光微微闪炼。王正华爬着窗子往里喊:“二哥,二哥……”

“你是谁呀!你是谁呀!”

“我是老三呀,我是老三呀!”

“老三早死啦,你莫不是鬼啊!”

“我真是老三啊,快开门呀,快开门呀!”

门终于打开了,二哥摸摸老三的脸满是胡须,再摸摸老三的头又满是长发,再听听老三急促的喘气声,才紧紧地抱着老三,兄弟俩深夜在皎洁的月光下,在灯光微微闪烁的榨坊里抱头痛哭一场。“我还要去革命啊!革命不成功,“你怎么蓄了这长的胡须啊! ”我不剃须啊!”王正华郑重地回答。

二哥问。

红色疯女诗人传奇

她已经离开人世二十余年了,但在人们的记忆中似乎永远没有消失,让人们对她有一种崇高的敬意。

她叫王贵香,是麻城顺河地区上世纪大革命初期苏维埃政府第二代领导人王永春的独女。王永春在大革命初期,革命足迹遍布鄂豫皖红区,跟随红二十八军军长吴焕先转战数次战役,成为红军出色的指战员。可是,浪里淘沙的王永春,却冤死在张国焘“肃反”错杀的屠刀之下,时年32岁,留下一遗孤王贵香。

王贵香跟着母亲下堂随继父生活,未进学堂门,后又回转到伯父家,听伯父讲父亲革命的故事。王贵香长大成人后结婚成家,生有一儿子。儿子长至18岁中学毕业,已是七十年代,她又积极响应党的号召,将儿子送往新疆建设兵团,让儿子投身祖国边疆建设。

儿子是个架线工,工作表现非常突出,深受兵团领导赞赏。可是,在一次架线施工中献出了年青宝贵的生命。

王贵香只有与丈夫一道在痛苦生活中相依为命。

屋漏偏遇连阴雨,雨打芭蕉苦命人。又过了三年,丈夫又撒手人寰,只留下她孑孓一身,那时她已经五十七岁了。

王贵香伤心欲绝,几度哭得死去活来。有时披毛散发,红肿着眼睛哭天喊地;有时打着赤脚,光着上身,拿了一个毡板和一把菜刀,在垸里的稻场上一边用菜刀在毡板上剁一下,一边又哭骂着阎王爷为何对她这般绝情?人们都说,沉重的打击已让她彻底地疯了。

清醒的时候,王贵香又念念不忘自己的红军之父,总爱跟人们坐在一块,讲她父亲生前怎样闹革命的一些故事。有一次,她讲着讲着,就又披头散发,一路小跑着登上了光裕山(此山是当初黄麻革命者进行革命活动互相串联必经的一座山,又名龙凤岩),人们担心着她,也跟着一起一路小跑登上了光裕山。就在山顶上,她随口吟出了一首至今令很多人难以忘记的诗句:

龙凤岩 观风景 前思后咏

想先贤 创革命 万般苦行

三个县 两个省 四方相映

伍家庙 挂犁旗 波涛滚滚

吴焕先 赵赐吾 沙里淘金

我的父 王永春 二批党领

打土豪 分田地 穷人翻身

带红军 打敌人 风雨穿行

日无路 夜无灯 永远前进

伍段冲 照顺河 一颗红心

诗中所指三个县两个省指湖北红安、麻城和河南新县,三个县两个省指湖北红安、麻城和河南新县,吴焕先、赵赐吾都是当时红军的高级将领,吴焕先是红二十八军军长,赵赐吾是陂安南县委书记,伍家庙是顺河最初革命苏维埃政府所在地。她所吟出的这首诗,可以说是脍炙人口,也将当初顺河革命情况作了详细的概括。

后来,人们就对王贵香的疯情也另眼相看了。那个时候,正值大集体年代,社会上有一些不正之风或者说是不良习气,只要她知道情况或她在当场看到现实情况,她都能以人们琅琅上口的诗句表达出来,让人们着实难忘。

有一次,一个姓陶名顺六的驻点国家干部带着大队(那时将村称为大队)干部一行人来到她家,一进门她笑脸相迎,赶忙起身泡了热茶,首先一杯就递到姓陶的干部面前,谁知姓陶的在椅子上坐着,翘着二郎腿,身子侧歪着,面向大队干部正说着话,只是侧手接着她送过来的热茶。顿时,她联想到社员们对这个干部的不好评价,她双眼圆瞪,再一看姓陶的又是个黑皮哈面相,坐又没有坐相,就气不打一处来,一气之下,随口吟诵了一首诗:

哈蛮顺六不像人,

领导生产挂空名。

年年只喊在增产,

社员天天吃供应。

今儿家里来瘟神,

我年老高迈把茶敬,

他翘脚夹椅不理人,

你看他像人不像人。

她所在的隔壁垸李冲里,有一个名叫李紫英的女人,平日里到处游手好闲,说话像打机关枪,喜欢以做一些巫婆媒婆之事来绰吃绰喝。

一些人将此人此事传到了她的耳里,她张口就来:

李冲有个李紫英,

党的路线她不跟。

干亲姊妹多得很,

感情达礼像流神。

绰吃绰喝第一个,

猪头马脚为中心。

机枪前头把路扫,

电话广播又通灵。

在她的生产小队里,也有一个叫吴光荣的女人,男人叫明刚在大队小学当老师,她总是三两天要装病一次,以此为借口不上工,但又总爱打扮得仙女似地到村里找医生看病,一天恰好在卫生所里撞见了,她就又随口来了几句:

我队有个吴光荣,

思想觉悟她不通。

三天两头装个病,

梳头打扮找医生。

明刚若要将她管,

她眼泪滴滴讹着人。

睡到床上不起身,

舅爷五爷喊得应,

她起身叉腰又骂人,

你看这气人不气人。

队上还有一个名叫银燕的女人,与吴光荣的习气也差不多,上工拖拖拉拉,做事嘻嘻哈哈,每逢小队加餐她总是抢着夺大碗,仗着男人大毛的小势,队上的人敢怒不敢言。

在一次小队会上,她又吟诗一首直指银燕:

我们队里怪气多,

有人吃饭大碗夺,

上起工来后头拖,

人家做了一大措,

她到畈里笑呵呵,

梳头摸屁又抓脚。

当银燕听出“诗”意,又不敢对她发怒,只好憋在肚里。有一天下着朦朦细雨,银燕便拿了一张椅子,一鼓脑儿坐在垸口的塘埂岸上朝着垸子骂“朝天娘”了。骂了好一会儿,有人跑去向王贵香报告了情况,她也一鼓脑儿向银燕小跑去,此时天上又刚好冒出了太阳,她向天上一望,嘴里就大声喊着:

太阳出来红似火,

敢打银燕就是我。

我趁大毛不在家,

我把银燕打死它。

“诗”一诵完,银燕吓得面如土色,连椅子也顾不上要拿,就赶紧起身跑回家里,扪了门等着丈夫回家。

当时的大队有一个大队长(比民兵连长要大一点),名叫王勤成,年近半百,家住乌家冲,此人百事都好,就是作风不行,与他驻点垸里的一个名叫邱桃花的女孩勾搭上了,他们经常在一小卖店里以买东西为名来会面,后来次数多了,垸上垸下不免有一些风言风语,道论王勤成作为大队干部如此做法很缺德,但又苦于没有抓着把柄,为了防微杜渐,有好心人将此事告知王贵香,她便不动声色地来到小卖部里等候着这两人的到来,刚好好这一天正巧碰着,她就对两人迎头一击:

乌家冲有个桃花店,

桃花店里出妖精。

勤成是个老妖怪,

桃花是个小妖精。

老妖怪若要不改,

我就将他打成精。

小妖精赶紧收手,

找了婆家好做人。

此“诗”一出,让这个大队长赶紧悬崖勒马,也让这个黄花闺女找了婆家嫁了人,从此相安无事,平息了一场烟花非事。

王贵香一直活了八十岁,在人们的心目中的确留下了难以忘怀的印象。她给人们留下的诗,确实让人吟口不忘。有好心者,给她吟诵过的诗作下了记载,不下五十首,并且每一首都有其相应的动人故事。因为她的诗鞭挞了社会的丑恶现象,也教育了很多人与事,在社会上留下了强烈的反响,诗的本意都充满了红色,再加之她又是烈士之女,所以人们至今称她为“红色疯女诗人。”当然,在革命老区顺河,人们不会忘记这位“红色疯女诗人”了。

刘 宏

吊李贽

今年清明前,我在通州寻找了好几天才在西海子公园找到李贽的墓地。距今413年的三月十六日先生遇难。最初,通州御史马经纶遵照遗嘱,将其安葬于城北的马厂村。一六一零年,汪可受曾立“卓吾老子墓”碑;一六一二年,马经纶之子马健顺协助詹轸光立有“李卓吾先生墓”碑。均先后被毁。一九五三年又由马厂村迁至大悲林村南。为加强管理方便群众观瞻,一九八三年十月再迁于西海子公园。墓地约有百余平方米。墓冢是一个高约一米半的青砖砌圆丘。在墓庭中央立有青砖碑楼,中间嵌着一方古碑,碑的正面由李贽的朋友焦竑书写的“李卓吾先生之墓”七个大字。

墓庭台阶下有三方当代人立的石碑。中间一方是周扬一九八三年夏题写的,碑文为:“一代宗师李卓吾先生之墓”。至此,先生方得安宁。

我知道先生是福建泉州人,却在我们麻城龙湖芝佛院著书讲学十六年。晚年又搭建塔屋,本打算终老麻城。可是,天不从人愿,不得已避难通州,后惨死于诏狱。如今独卧京郊,野湖为邻,鸥鹜作伴,好不寂寥。我在墓前上香烧纸,献上一束鲜花,撒下从麻城带来的一捧黄土,躬身肃立,与先生默默倾诉:

先生,学生从麻城来,特代表乡亲来看望您老人家。

先生,您来麻城前是云南姚安知府,刚任满三年,就辞官来麻城讲学。

当时,麻城学者耿定理、周思久、周思敬、僧无念、杨定见、曾中野、丘长孺等都来欢迎您。有的给您建房舍,有的提供日用资助,有的帮着联络信息,连野老村夫也来为您的讲学助威喝彩。但大家心里疑惑,堂堂朝廷四品大员呢,这是多少读书人望断脖子都未必能指望到的官职呀,您怎么能像丢弃破鞋一样说不要就不要了呢?

开坛讲学那天,您引用泰州学派心斋先生的话说:“大丈夫存不忍人之心,而以天地万物依于己,故出则必为帝者师,处则必为天下万世师。”大家心里明白,您是一身正气,不愿与污浊昏暗的官场合流,立志实践探索改革社会的理想。您说过您“自幼倔强难化,不信学,不信道,不信仙、释,故见道人则恶,见僧则恶,见道学先生则尤恶”。您是厌恶他们说假话,做假事,无所不假。您忠告人们做人处事要有颗“童心”,要说真话,做真人,率性而为。您说,“率性而为,不拘小节,方是成佛作祖根基。”您说,做人最贵有童心。“童心,就是最初一念之本心。失却本心,便失却真人。”您还告诉人们要用自己的眼睛看事,用自己的头脑想事,不能矮子赶场似地瞎起哄。您认为当时所形成“以假人言假言,而事假事,文假文,”使社会无所不假,这全是来自于从父兄师长那儿听来的孔孟之道。您鞭辟入里地告诉人们,所谓孔孟经典,不过是由孔孟的“迂阔门徒,懵懂弟子,记忆师说,有头无尾,得后遗前,随其所见,笔之于书”残缺不全的笔记,是孔孟因病发药,随时处方,根本不是什么“万世之至论”。“《六经》、《论语》、《孟子》,此三者,实乃道学之口实,假人之渊薮!”而大讲此三者的全是一伙欺世盗名的道学先生们。因为“世之好名者必讲道学,以道学之能起名也;无用者必讲道学,以道学之足以济用也;欺天罔人者必讲道学,以道学之足以售其欺罔之谋也。”总之,六经孔孟是藏污纳垢之所在和制造两面派、伪君子的总根源。敢与万千读书食禄者作对,并肆无忌惮地怀疑、批判偶像,且炮火之猛烈,笔锋之犀利,这在漫长封建社会里唯有您一人!

先生初来楚地是住在好友耿定理家吧?定理与您是心性相通、生死相托的挚友。他长兄是个了不得的朝廷大官: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兼福建巡抚,后又升刑部左侍郎。所历严嵩、徐阶、高拱、张居正、申时行五任宰相。此时,他正遵制回家丁忧。他平时喜欢讲学,以正统儒教自居。先生对他却嗤之以鼻,与他展开了激烈的论战:

耿定向推崇礼教,他说:“做君子须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不遵此‘四勿’者,则为混账鲁莽!”先生知道他推崇的“礼”分明是“刑”的别名,是禁锢人性的桎梏,杀人的刀枪。您哈哈一笑,反唇相讥说:“哈哈,原来你讲的都是‘非礼’之言”!耿说,礼法乱,必人欲生。“穷人欲,灭天理,致令五常尽泯,四维不张,率天下人类而胥入于夷狄禽兽,形同商贾。”先生反驳道:穿衣吃饭即是人伦物理,除却穿衣吃饭,无伦物矣!私者,人之心也,人必有欲,人必有私而后其心乃见。乐声色,爱富贵,欲显达,恋生畏死,不惯拘缚,皆是人的自然之性。同声色等人欲是推动英雄建功立业的动力一样,人们追求为“富贵利达”奔忙,也是社会发展的动力。商贾亦何可鄙之者?挟数万之赀,经风涛之险,受辱于官吏,忍诟于市易,辛勤万状,所挟者重,所得者末。用现在的话说,也就是发展资本主义,搞活经济,提高人们生活水平,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耿气急败坏地说,这是日益膨胀的人欲!

人欲不灭,礼崩乐坏,须施以“德礼政刑”治之!今社会纷乱,全是礼法不严刑罚不峻所致!先生您步步不让地说,今天下之所以不得安生,就是因为你们这些“贪暴者扰之,而‘仁者’害之”!人性与社会发展须自由开放,须顺应自然,让百姓“各从所好,各骋所长”,使天地万物和谐不害!耿却说,社会要安定,须要“的的确确寻着孔孟血脉,明明白白走着孔孟途径”。先生反问:“孔子亦何尝教人之学孔子也哉?夫孔子未尝教人之学孔子,而学孔子者务舍己而必以孔子为学,虽公亦必真以为可笑矣!”昔之孔子,非今之孔子;以昔日孔子之法,治当今之世,岂不荒唐!耿又说,“天不生仲尼,万古长于夜。”先生说,“若必待取足于孔子,则千古以前无孔子,终不得为人乎?”先生清楚耿某开口闭口孔孟“万世之至论”、“万世之师表”,实则口是心非。例如人们都知道耿定向与张居正关系不同一般,其青云直上多有张相的栽培与提拔。可是,当张相刚一病故,见皇上下诏夺了张居正的官爵,耿某便面目骤变,斥张相是千古权奸,瞬间成了对奸相早有识察的正人君子和清算的急先锋。先生您虽对张相的政治措施有些不满,但仍佩服他“胆如天大”,勇于任事,有运转乾坤的英雄气慨,认定他是“宰相之杰”。您鄙视耿定向前恭后倨、鼠首两端的为人。

指斥他“种种日用,皆为自己身家计虑,无一厘为人谋者。及乎开口谈学,便说尔为自己,我为他人;尔为自私,我欲利他;我怜东家之饥矣,又思西家之寒难可忍也;某等肯上门教人矣,是孔、孟之志也;某等不肯会人,是自私自利之徒也。……以此而观,所讲者未必公之所行,所行者又公之所不讲。”你满口的仁义道德,“实多恶也,而专谈志仁无恶;实偏私所好也,而专谈泛爱博爱;实执定己见也,而专谈不可自是。”“读书而求高第,居官而求尊显”,其实,全是为自己打算。如此口是心非,言行不一,反倒不如市井小夫与力田作者实实在在,干啥说啥。你们一伙“阳为道学,阴为富贵,被服儒雅,行若狗彘”,虽满口仁义道德,实际上是借道学这块敲门砖,以欺世获利,为自己谋取高官利禄,口谈道德而心存高官,志在巨富。你们所代表的一帮当权的官吏只不过是冠裳而吃人的虎狼而已。先生在评点《水浒传》时更直接地说,“假道学之所以可恶、可恨、可杀、可剐,正为忒似圣人模样耳!”作为刑部侍郎的耿定向,掌有生杀大权,先生竟敢如此唾面,揭露其虚伪嘴脸,骂得如此痛快淋漓,非天人不能为也!

先生,您对虚伪的权势者如此鄙夷不屑、鞭挞无情,却对下层劳动人民,尤其是封建重压下的广大妇女却寄予了深深的同情。记得那年我们麻城有位叫梅澹然的比丘尼来芝佛院礼佛的同时听您讲法,您竟收她为弟子。这女子的父亲梅国桢是兵部员外郎、右都御史,是个至豪爽的人,也是您的挚友。这时,梅澹然孀居娘家,与其姊妹媳妇善因、明因、澄然、自信、无名等结成研经参佛的“绣佛精舍”,也就是如今的“沙龙”吧。先生给她们以鼓励,并以书信形式给予学法指点。不料“是可忍,孰不可忍”者写信给您,肆意浪猜,恶意诽谤。您对其攻击不屑一顾,而对什么“妇人见短,不堪学道”歪理邪说予以坚决批驳。您说,“不可止以妇人之见为见短也。故谓人有男女则可,谓见有男女岂可乎?谓见有长短则可,谓男子之见尽长,女子之见尽短,又岂可乎?设使女人其身,而男子其见,乐闻正论而知俗语之不足听,乐学出世而知浮世之不足恋,则恐当世男子视之,皆当羞愧流汗,不敢出声矣!”您进一步指出,如果说妇女见识短的话,那也是由于她们长期被禁锢在闺阁之间,不让她们走出家门所造成的,罪恶的根源还是在封建礼教。一旦男女平等,妇女同样可以像男人一样走向社会,担当治理国家重任。您列举了历史上有名的女子文母(周文王妃太姒)、邑姜(武王之后)、薛涛、庞婆及其女儿灵照的事例来论证自己的观点。您还热情赞扬武则天是一个“快人”、“真人”,是“政由己出,明察善断”的“圣后”,是胜高宗十倍,中宗万倍的真正政治家,她比那些阴阳怪气的假道学男人不知要强多少倍。说得真可谓大快人心,荡气回肠!你还说“庶人非下,侯王非高,在庶人可言贵,在侯王可言贱,特未知之耳。

”“人但率性而为,勿以过高视圣人之所能为可也。尧舜与途人一,圣人与凡人一。”“人人有生知,人人有佛性。”“人皆可以为圣”。“天子庶人壹是无别”。在您笔下,统治阶级推崇的“惟上智与下愚不移”完全是无稽之谈。您提倡的社会平等的民主思想远领欧美几百年呢。没想到,您与农夫渔人交游,纳肩担小贩入学,后来竟成了惊动朝廷的罪名。礼科给事中张问达在弹劾您的奏疏中说:“……尤可恨者,寄居麻城,肆行不简,与不良辈游于庵院,挟妓女白昼同浴,勾引士人妻女入庵讲法,至有携衾枕而宿庵观者,一境如狂!”恶势力咬牙切齿的栽赃、诬蔑,正好从反面证明,您铁拳头恰恰击碎了封建等级制的神秘,击中了封建专制与既得利益者的要害。您的人文主义启蒙思想冲击波,强烈地冲击着封建地主阶级的统治基础。

对于史论,先生发声也振聋发聩。您博览古今,深知历史上沉冤无数,发誓要为古人辨雪。您在《藏书·世纪列传总目前论》中,旗帜鲜明地反对“以孔夫子之定本行罚赏”,坚决反对以孔子之是非为是非,公开申明要颠倒千万世之是非。您要反对的根本不是孔子本人,而是反对那些曲解孔子,利用孔子而谋私利的假道学;反对借孔子偶像吓人,进而达到禁锢人们思想罪恶目的的人。因此,您在起自春秋,迄于宋元,人更八百,简帙亦繁,共六十八卷的巨著里,彻底推翻统治阶级倡导的儒家传统是非标准,为古人出气,为后世开路。您说:“凡昔人之所忻艳以为贤者,予多以为假,多以为迂腐不才而不切于用。其所鄙者、弃者、唾且骂者,余皆以为可托国、托家而托身者。其是非大戾昔人如此,非大胆而何?”您公然给“奸雄”鸣不平,说那些功高震主、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强臣,并非天生的忠不义,乃是因其主昏庸,或情势所迫,英雄壮心不得不为。您又说西汉时丧夫家居的卓文君,如果不与名士司马相如私奔,就“徒失佳偶,空负良缘,不如早自抉择,忍小耻就大计”;被儒家正统斥为“贰臣”的五代时的冯道,您却称赞他“社稷为重,君为轻”;而捧为忠君的韩信做齐王时,蒯通劝他反刘邦,韩不肯背信弃义。您评论说,“真可笑。蒯通说的极透彻,尚然不醒!渠解衣推食为着什的?不过诱你作他奴才耳!这等岂可唤作恩?可称呆狗!”致于那些无耻之徒把国家兴亡归咎于妇女的陈腐之见,先生你说,“若使夏妹喜,吴不西施,亦必立而败亡也。”亡国自有其不仁不才根本原因,“万恶淫为首”、“女色亡国”等皮相之说纯是无稽之谈。您对现实中“小贤役大贤,小力役大力”犹为不满,深深为横行海上三十余年的巨盗林道乾感叹,你称赞他“可谓有二十分才,二十分胆者也。”可惜国家对有才有胆有识者,弃置不录,致使他们“虽欲不作贼,其势自不可尔。”您大胆提出:“设使以林道乾当郡守二千石之任,则虽海上再出一林道乾,亦决不敢肆。”众说秦始皇是暴君,您却赞扬秦始皇是千古一帝!您是在启迪人们以批判的眼光看待已捧为神的偶像,如何往深处想,往远处看,往实用上做,如何勇敢地继承先圣先贤们善于思考、不盲从、不迷信的伟大价值。

您的博学睿智与狂放不羁,让道貌岸然的假道学们心惊胆寒,不断加紧对您的围攻迫害,您索性出家为僧,剃了个光秃秃的头,却胡须不除,不受戒、不参加僧众的唪经祈祷,论敌给你戴上“异端”的帽子。您则仰天大笑说,“今世俗子与一切假道学,共以异端目我,我谓不如遂为异端,免彼等以虚名加我!”您以率真、豪爽的性,辛辣、犀利的笔在龙湖写成《初潭集》、《焚书》、《藏书》等离经叛道的不朽著作,批判的锋芒直指宋代大理学家周敦颐、程颢、张载、朱熹,揭露道学家们的伪善面目。这无疑激起了论敌的刻骨仇恨。他们步步紧逼,加紧陷害。万历二十四年,湖北巡道御史史旌贤趁先生外出之机,散发要法治您的警告,要把您驱逐出麻城。面对反动势力的威胁,您从容镇定地说:“窃谓史道欲以法治我则可,欲以此吓我他去则不可。夫有罪之人,坏法乱治,案法而究,诛之可也。我若告饶,即不成李卓老矣,若吓之去,是以坏法之人而移之使毒害于他方也,则其不仁甚矣!他方之人士与麻城奚择焉?故我可杀不可去,头可断而身不可辱,是为的论,非难明者!”您横刀立马,毫不退缩!

万历二十八年冬天,湖广佥事冯应京对年事已高的您仍然不依不饶,以“维护风化”为名,指使歹徒烧毁龙湖芝佛院,又毁坏您预为藏骨的灵塔。所幸您被弟子杨定见等事先强拉到麻城东北黄蘖山中避难。二十九年,罢官御史马经纶闻讯将先生接去通州。啊,先生,您抛别泉州故乡,是您主动的选择;挥别第二故乡,却是强大黑暗势力的威逼。那时,您久久站在大别山头,远望着曾是英才云集和新思想交汇的芝佛书院被狂徒们残暴蹂躏变成一片废墟,您心头涌起多少不甘、不忍和仇恨。但您擦干横流老泪,昂起头,大步向前走去!

然而,万历三十年闰二月二十三日,礼科都给事中张问达以您“敢倡乱道,惑世诬民”的罪名上疏,弹劾在通州七十六岁的先生。你心地坦荡,毫不在意,因为您说过,“盖自量心上无邪,身上无非,形上无垢,影上无尘,古称‘无愧’‘不怍’,我实当之;是以堂堂之阵,正正之旗,日与之交战而不败者,正兵在我故也!”

那天,病重昏迷中的您见病房的弟子慌乱低语,您却镇定地说:“锦衣卫为我而来,快取门板来,抬我走。我是朝廷罪犯,不能久留!”您的大刚大勇让那一向骄横跋扈恶如豺狼的锦衣卫校尉低头无语。

入“诏狱”(皇帝亲自下令逮捕审问的案件)的第二天,您被锦衣卫半掖半拖地带到大堂,可怜体弱衣单的您,躺在冰冷的石阶上几乎死去,却被冷风渐渐吹醒。当听到朝廷无法给“思想犯”定罪而准备押解您回福建原籍,以此损招来羞辱你时,您挣扎着挺起嶙嶙瘦骨的身躯说:“我年七十有六,作客平生,死即死耳,何以归为?”又说:“衰病老朽,死得甚奇,真得死所矣。如何不死?”三月十五,狱吏呼侍者给您剃发。您神态十分平静,捋了捋花白的长须,看了看这个阴暗的世界。您或许在想,既然狂狷了一辈子,就让生命结束的时候,在这无边的黑暗里迸发一次火花吧!您夺过剃刀,一抹喉管,鲜红的血喷脖而出,溅了一身一地。侍者把先生扶到床上躺下,不知所措,哽咽地问:“和尚痛吗?”您淡淡一笑。侍者啜泣着,自言自语地责备着自己的疏忽,又责备先生:“您老何苦走这条道呢?”先生您微微睁开眼,露出一丝凄凉的笑,牵过侍者的手,以手指在他掌上写了一句古诗:“七十老翁何所求”!先生的宽慰让侍者泣不成声。您两日气息不绝。十六日子时气绝而逝。

先生,您曾对好友汪可受笑谈过您对死的打算。您说:“得荣死诏狱,可以成就此生。……那时名满天下,快活,快活!”或许您那时就盘算着决意让昏庸的万历皇帝朱翊均为你这“异端”做一回吸引大众眼球的广告。您又曾在《五死篇中》论述过人怎样才算死得其所。您说:“英雄汉子,无所泄怒,既无知己可死,吾将死于不知己者以泄怒也!”您轰轰烈烈地一泄冲天之怒,“将头临白刃,一似斩春风”,果然让奴颜婢膝、苟且偷生者无地自容,使末世明王朝瑟瑟发抖!

“坚其志无忧群魔,强其骨无惧患害”,这是先生多次说过的话吧,它是您一生的真实写照。您终生为争取自我独立,精神自由、思想解放,有家家不要,有官官不要,甚至有头头也不要,像神话中的共工一样地独握刀枪与陈腐的封建教条斗,与恶势力斗,与伪君子们斗,一往无前,不折不挠。您那惊世骇俗的呐喊是沉寂千年的思想界的一声春雷,您那拨云见日的巨笔是划破东方古老天空的一颗耀眼的流星。您探索、坚持真理的精神鼓舞着无数仁人志士进取开拓。明末公安三袁、汤显祖、冯梦龙,还有后来的黄宗羲、顾炎武、戴震、王夫之、曹雪芹、谭嗣同、严复、章炳麟、鲁迅等都高举您的旗帜,奋勇前行。我们甚至能在后来的“五四”运动“打倒孔家店”的革命声浪里看到您的身影。您无缘参加欧洲文艺复兴的大合唱,却以前无古人的批判精神领唱了古老东方思想解放的进行曲。您是东方的先知大德,是狄阿杰尼斯、伏尔泰、布鲁诺,是追求思想解放勇猛的斗士,是思想启蒙的先驱,中华民族的脊梁!

先生,您曾预言《焚书》“颇切近世学者膏盲,既中其痼疾,则必欲杀我矣,故欲焚之。”我欣喜地告诉您,您震憾华夏几个世纪的惊世之作,虽屡遭劫难,然而《焚书》未焚,《藏书》未藏,且翻刻无数,深入人心。如今中华大地荡漾着思想解放、革故鼎新的春风,已实现了和正实践着您苦苦期盼思想解放的遗愿。

先生,安息吧!

我收拢双脚,深深地向先生鞠躬,久久不愿离去……

黄市是张家畈镇的一个片区。以市为名,在今天的麻城大约是绝无仅有的。这个“市”很大,南北在今张家畈镇黄市坳与木子店镇石墩坳之间,东临白石山,西至什子山,纵横十公里。相传很久以前,一黄姓人家来到此地,以做小生意谋生。后来生意越做越大,俨然成为一大市场,人称黄市。黄市畈土地平旷,田园丰美,更有什子山之险峻,龙潭河之清幽,囊山之深秀,仙女峰之高矗。惜乎胜境如此,竟长期隐匿于东山之崇山深谷之中,外人少有知者。今特辑诗文数篇,使一睹东山黄市之丰颜。

《亦诗亦画张家畈》序

屈苇滨

张家畈镇是我的故乡,我在那里生活了十七年。当我刚刚会写书信的时候,我就将那地址记得烂熟:张家畈区黄市公社二大队八小队。后来,“区”又变成了“公社”,我只能写成“张家畈公社黄市公社”,“公社”叠着“公社”,感觉很别扭。在口头表达中,我们称张家畈为“大公社”,称黄市为“小公社”。在我离开故乡以后,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张家畈公社”先后成为“张家畈乡”、“张家畈镇”,“黄市公社”先后被称作“黄市片”、“黄市管理区”、“黄市总支”,“二大队”成了“黄市坳村”,“八小队”成了“第八村民小组”。这一串名称的变迁从一个侧面折射出我的故乡张家畈近三十年来的变化、发展乃至进步。无论名称怎样改换,我青少年时期深刻于脑海中的故乡总是那样熟悉,总是那样一如既往地牵引着我的情感!现在,我的眼前摆放着一本小册子——几位如我一样深爱着故乡的文友们编写的书,且题了一个极贴切的名字,叫做《亦诗亦画张家畈》。

我轻轻地翻开它,一串熟悉的名字映入我的眼帘:什子寨、佛塔山、朝阳冠、牌楼河、方姑洞……让我仿佛回到充满好奇和幻想的童年时代。我欣喜,同时又胆怯:我爱我的故乡,但要用我笨拙的笔为这本极有认知价值的书写序,我能胜任吗?故乡的风物、人文、掌故数不胜数,我从哪儿“叙”起呢?

从“东八区”说起张家畈人往往自称“东八区”。同样自称“东八区”的还有木子店人,甚至整个麻城东部地区如盐田河人、龟山人。

事实上“东八区”没有那么大,它只包含现在的张家畈、木子店地区。

“区”,麻城人读作“奎”,是明朝、清朝时期的基层政权组织。明朝初期,麻城有四个乡:太平乡、亭川乡、孝感乡、仙居乡。明成化八年,孝感乡并入仙居乡,四乡成为三乡。乡下面设有区和里:太平乡在县东北,辖二十五里,分四十五区;仙居乡在县西南,辖二十五里,分五十五区;亭川乡自县城至东南,辖二十四里,分二十四区。在亭川乡所属的二十四个区里面,后来属于木子店的有四个区,分别是木子店、东义州、南庄、落梅河(落梅河在胜利县撤销的时候分给了罗田县);后来属于张家畈的有四个区,分别是黄市、木樨河、白水畈、二里河。当时这些区彼此平行,没有上下级关系。到清朝宣统二年(1910),实行地方自治,麻城取消三乡,划分为11个自治区。自治区并不都称区,而是有区、市、乡三种称谓。后来的木子店、张家畈所属的区域为一个乡,称作黄市乡。乡下面仍然是区(奎);黄市乡下面就是上面列出的八个区。到这时,八个区才产生了关系,这也就是“东八区”名称的由来。民国时期,基层行政建置屡有变更,但“东八区”的大格局基本没有变。直到解放以后,实行区乡制,木子店和张家畈分为两个区;“区()”这种基层建置也退出了历史舞台,但“东八区”的老称谓一直在民间流传着。

在麻城,“东八区”是一个重要的文化现象。麻城有一百多个区,但从来没有出现过“南几区”“北几区”“西几区”,只有“东八区”的名头叫得响亮。其所以出现这种现象,是因为这八个区处在相同的地域条件下,形成了相同或相近的民风民俗。

这相同的地域条件,就是龟山-什子山以东、巴水上游。人们常说举水河是麻城的母亲河,但唯有“东八区”是别一个母亲养育的,那就是巴水。巴水发源于木子店镇北部的李峰山,纵贯木子店-张家畈全境,在接纳了境内大大小小的支流以后,于张家畈最南端的蔡店河狮子岩进入罗田县境。生活在巴水流域的麻城人与生活在举水流域的麻城人颇有些不同的地方,比如说重农轻商,比如说“老米酒,蔸子火”式的自给自足,比如见面就称“老表”“亲家”的人际关系。最典型的是它自成体系的方言。“东八区”的方言十分丰富,且带有十分鲜明的地方特色。这里仅举一例。说的是解放军攻打国民党在麻城的最后一个据点宋埠,当时的县长叫罗文郎,协助他守宋埠的主要是“东八区”的地主武装——小保队。这一仗打得惨烈,解放军牺牲很大。最后总算是将宋埠攻克了,活捉了罗文郎。但那些为罗文郎打仗的小保队员都是穿的便衣,与当地老百姓没两样,无法辨别。这时有人为解放军献计,打一桶水放在那儿,让人们说这是什么,说得对的放人,说得不对的就地正法。所谓不对,就是“东八区”人念“水”不是念shui,而是念成接近于shü的音。还有一个很典型的字,就是姓彭的“彭”,“东八区”人不读“盆”,而读作“盘”。

看看,“东八区”人就是如此不一样。

说说“东乡田庄”说到麻城各地的不一样,县志上记载有这样的民谣:“东乡田庄,西乡文章,南乡经商,北乡酒浆。”又说;“东北之民朴而足,中土之民秀而达,西南土之民文而习远游。”概括起来,就是说麻城东乡的老百性淳朴,善于耕作,对生活要求不高,容易满足。

的确,在我的记忆里,故乡的人们爱做农活,并形成了极好的传承,孩子们在很小的时候就随着大人下田地劳作,且欢欢喜喜,成为习惯。幼年时的一群伙伴,他们一个个都是种田的好手,不仅栽种、薅草、收割这些相对简单的手工活做得好,就是犁田、搭埂、插秧这些技术活也能做得很好。在我们那一群孩子中,我是做得最差的;我很羡慕我那些小伙伴们的手艺。

家乡的人做农活十分精致。精致到什么程度?举几个例子吧。比如说插秧,要插得横看竖看都成直线,否则就会遭人笑话。再比如说搭田埂,将上年的旧田埂切下一半以后,再培上新泥,待它半干了,再将它修平整,一条新田埂就形成了。是不是这样就好了呢?当然不是。还有最后一道工序,就是将四根齿的耙锄在上面拉出平行的线条来,让它显得很好看,像一件艺术品。再比如说开厢起垄,将一块田按比例分成畦,再将畦与畦之间开出水沟。这本来极简单,但在我们家乡的那些田把式手下,这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他们会将垄头横向的沟开得很深,因为这里的水流大,而将畦与畦之间的沟开得相对较浅,因为这里的水流小。而垄头的沟因为开的深,挖出的土也多些,于是垄头就堆得高起来,最后将它疏理舒缓,形成优美的曲线。幼年的时候,每看到这优美的垄头,我总禁不住想:这多像一个漂亮的枕头啊。

东乡农活的精致,还体现在农具上。与别的地方比,他们配备的农具比较多,比较全。比如说挖地、薅地的,就有大锄、半锄、薅锄、耙锄、沙耙(木子店的一些地方称姜耙)、耙(比沙耙小很多)、四齿耙。每一种农具都有不同的用场,分工明确而细。比方说挖地吧,先用大锄深挖,再用薅锄或耙将土捶细,再用耙锄将地弄平,再用沙耙清出沟来。你瞧瞧,多复杂。我后来看到麻城城郊地区的农民种地,程序可是简单多了。乡亲们爱惜农具,对农具极讲究。说讲究,主要是讲究在手柄上。农具的手柄几乎都是主人的一件作品,粗细、长短,量身定做。做手柄的木头可不是随便什么树木都行,一般要选栗、柏、檀等坚硬而有韧性的条状的树干。长柄务求笔直,短柄要下粗上细,向下微微弯曲。做好了还要反复打磨,直打磨得光光溜溜,一点也不糙手。这样精制出来的工具就是一个亲密的伙伴,是不兴别人借用的,如果要借的话,得先订君子协定:不能丢了,不能弄坏了,否则,可要翻脸了。我后来在城里看到那些农具的柄,就是随随便便的一根木头,毫无加工,毫无修饰,便引得我暗自发笑:与我家乡的柄相比,它们这还能称作柄吗?

东乡对农活的重视,有其现实的原因。一来东乡以山为主,人均拥有的耕地极少,即便是这样精耕细作,还免不了闹春荒。二来东乡人口居住分散,没有形成市场,也没有做生意的习惯,基本上是自给自足,所以凡是生活所需的都要种好,土地就是命根子。这是有事实为依据的。据民国二十四年《麻城县志》(前编)记载:三乡市镇共43个,“东八区”仅占三个,而且三个都在木子店境内,张家畈境内一个都没有。没有市场,没有商品经济,那就只能向土地讨生活了;“东乡田庄”就是这样形成的。

从太仓起步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向来“朴而足”、“不习远游”的张家畈人一反常态,开始呼朋引伴、成群结队地远赴江苏太仓,成为麻城最早的农民工群体。

那时我在城区的一所中学教书。春节后的一天,一位少年时期的伙伴突然来到我家。他比我小两三岁,名叫汪立生。我们两家有一点亲戚关系;他父亲是个残疾人,家里很困难。但从我离开家乡以后,我们就没再见过面。对于他的突然出现,我颇有些迅哥儿见到闰土式的激动。他说有事要请我帮忙,看能不能在汽车运输公司租两部大客车,送些人去江苏太仓,如办成了,将给我重谢。可那时候汽车运输公司连正常的线路车都难以保证,哪有车出租呀。而且那时线路管理特别死,麻城的客车是根本去不了江苏太仓的。我没能帮上他的忙,内心很歉疚。但他租车的事引起了我的关注,他为什么要送人去太仓呢?没多久,我从家乡人的口中了解到:汪立生现在可是张家畈的名人,他为太仓的老板在张家畈招工人,招一个工人提取几块钱,他挣的钱恐怕有好几万了。在那时,一万块钱就是天文数字,更不用说好几万了。我在对我这位少年时的伙伴刮目相看的同时,也对太仓这个淘金之地心存向往。

这是我所知道的最早的有关张家畈人去太仓的故事。

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在太仓的张家畈人达到巅峰状态,有三万人之多。据说,在太仓街头,随时随地都能看到操着张家畈口音的人群。我清楚地记得,那时候,政府是反对农民外出务工的,每年春节过后都要召开专门的会议,组织干部上街拦截外出的人员和车辆。但去太仓淘金已经成为潮流,无法逆转。而且张家畈的干部们也目睹了外出打工给乡民们带来的变化,所以拦截也只是做做样子。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后,政府才支持外出打工,并且提出了“打工经济”的口号。今天回过头去看,麻城“打工经济”的创始者、探索者当属于张家畈人。

我故乡的那些兄弟姐妹们用他们辛勤的劳作改变了太仓。据说,在张家畈人初去太仓的时候,太仓县城只不过是长江边上的一个“大渔村”而已,而现在已经发展成为一座现代化的城市,完全实现了城乡一体化。那些现代化的街道、高楼、厂房,凝结了太多的张家畈人的汗水。

在改变太仓的同时,他们也改变着家乡。到上世纪九十年代后期,张家畈已然成为麻城经济最活跃的乡镇,每年来自太仓的汇款达六七千万。新盖的农家小楼如雨后春笋,成片地、成线地崛起。而且这些楼多多少少地融入了一些太仓元素。

真正改变的是人。走出去“见过大世面”的张家畈人变得“刮气”(张家畈方言,相当于“体面”)了,变得聪明了。他们有了多种才能,不再只从事搬运工、建筑工这些最苦最累的体力活,而是大量地走进了车间,坐到了流水线上。他们中有企业的管理者,有股东,有老板。他们也不再只将目光盯着太仓,转而投向了全国各地。他们“张家畈人”的印记正在淡去,“80后”的张家畈人已经没听说过“东八区”,也不会说“东山”方言,却能说流利的普通话,有的还能用上海话、广东话与人交流。

三十年来,张家畈有了太多的变化:山变绿了,路变宽了、平了,房变高了、靓了,人变聪明了、开放了。但也有没变的,或者说是没法改变的,是张家畈人的勤劳朴实和恋乡情结。

不管他们身在何处,不管他们日子过得怎么样,他们都要把家打扮得漂漂亮亮,都要把田园拾掇得干干净净。每当回到故乡,看到故乡的山水,我都会油然产生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怎么形容我的故乡呢?让我借用这本小册子的标题来形容吧,真是“亦诗亦画张家畈”啊!

对于我的故乡,我有太多的情感,有太多的话想说,但当我写起来的时候,又感到力不从心。好在有这本书即将面世,它将带着我们从历史的、文化的视角,全方位地认知我们诗画般美丽的家乡。

囊 山 行

凌礼潮

2005年,我点校《梅国桢集》时,就知道梅国桢虽官居三镇总督,然“艰于嗣,近六十乃得子”。说是“近六十”,其实儿子梅之熉出生时,梅国桢是五十五岁。此前,梅国桢有过一个儿子梅浩然,早早就死了。他们家族下一辈的名字,开始是以后一字作为辈派的,如,弟弟梅国楼的三个儿子就分别叫梅时然、梅自然、梅浑然。但自从三弟梅国森的儿子取名梅之焕开始,后来出生的就全部以“之”字为辈派了。公元1605年,梅国桢六十四岁死时,梅之熉才九岁。

由于要赶出版时间,加上梅之熉的情况与本书关系不是太大,我也就没有深加关注,只是记得他后来在距城七十里的囊山出家了。不过,梅氏后裔续修《梅氏族谱》时,对于梅之熉晚年到底是否出家,好像有些讳莫如深。

2010年,我们游览曾是县衙所在地的什子山,同行者告诉我,什子山那边就是囊山,只是路没修通,难得上去。那天,我们花了大半天时间才气喘吁吁的爬上什子山。进了山寨门后,连走路的力气都没了,山顶高处的宋代县衙遗址还只能遥望。大家只好煞有介事地考察了一下寨墙、寨门和风洞,怀揣着辘辘饥肠下山了。然而,我记住了囊山的所在,期待着那寻踪觅迹的一天。

又五年,公元2015324日,我们终于来到了囊山。

囊山隶属张家畈镇林峰村。感谢国家实施的“村村通”富民工程,从去年开始,水泥路面就已经修到了村头,省去了现在想来都心惊肉跳苦大仇深的什子山之劳。

小车在郁郁葱葱的崇山峻岭中左盘右旋,很快,就来到了囊山口。站在村头向里望去,道路沿着山谷的左侧渐行渐高,直至消失在崇山峻岭之中。囊山村就坐落在左侧的山坡上,座西朝东,山谷延伸到村落时突然宽阔很多,一眼看去,山形犹如一条巨大的口袋,囊山村被严严实实地装在口袋中。正如梅之熉的侄子梅圻(梅浑然之子)说的,“高峰四障,层峦围绕,居者如物处囊中,厥名有由矣”,囊山之名,名副其实。梅圻描述这里的景色道:

石径曲折,林荫垂合,山涧尽暗流;冥窅起落,折处辄为潭。树隙中时有耀目者,泉从松杪下瀑也。山响无停刻,众声杂陈,莫辨所自。尤多老梅杉竹,盖东方幽境矣!水缘峡东出,亦称龙潭焉。茭荀堂在囊山之东,先父干木公小隐也。倚岩接岭,吐纳云烟。东对万古洞,巑岏不可上;水分岩际,敷流条贯,望成琉璃屏,青苍绵亘矣。山岭西去,南折为罗汉岩,势嵯峨险甚。石秃立若瞻视状,松杉翳荫,仿佛僧首也。其近则如是山、什子河,禅林、杏岩,亦游览者所必一过而不能竟舍去云。

梅浑然字厚庵,号纯中,别号干木,梅国楼第三子,天启元年南京副榜贡生,任黄州府训导。“茭荀堂”是他回乡后隐居处,后来口耳相传,讹成“张仙堂”,乾隆六十年新修的《麻城县志》就写作“张仙堂”。梅圻说茭荀堂在囊山之东,正是这村庄所在的地方,遥对着龙潭冲所在的方向。梅圻写过一首《登茭荀堂》的诗:

才来高岭上,人与绿山亲。

寒气幽空谷,深云断野津。

山河潜遁影,天地共藏春。

寄笑桃源叟,仓皇但避秦。

不知为什么,只要一提到囊山,我内心深处就有一种沉重感。因为在我看来,大凡遁入空门者,都是已经勘破红尘的人。而达到勘破红尘的境界,必有常人无法想象的坎坷与磨难,最后才能够心如止水、甘愿忍受那种古佛青灯的寂寞。可读梅圻的诗,总觉得他那种轻快的语调,不仅与我现在的心情有点格格不入,即使在当时,与这里的居住者恐怕也难以合拍。我想,那时的梅圻还太年轻,只是觉得这儿好玩。真所谓“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吧。

不过,梅圻写得很美,其实也真美!

数百年前的囊山很美,数百年后的囊山仍然很美!

从梅之熉留下的数十首诗作来看,他并不是一个超脱而不问世事的人。他有一首《点水手》,描写官府征用船夫的情景:

水道远且危,牵舟运粮糗。

鄂渚计张帆,转致辰沅口。

黧然八十人,杂遝官胥后。

草履旧穿泥,破衿半露肘。

前有送者兄,后随涕泣妇。

挥手遥别声,岂顾丞尉殴。

本自陇畔民,生来事南亩。

但晓耒耜勤,焉知驾浪走?

非无长干俦,胡为及农叟。

沅湘恶波涛,时遇蛟龙吼。

贱骨付腥风,妻孥更何有?

地下若相闻,寄书诀父母。

嗟尔莫过悲,此役未甚久。

方今苦凶祲,赤地绝良莠。

百谷缺西成,家家叹星罶。

沟壑与江湖,谁薄复谁厚?

忧民伤时之情怀,差可比肩杜甫。类似的诗还有《入城》:

晨兴百忧集,戚戚还入城。

败稻委荒田,到处语喧争。

万户久绝粒,正当粟米征。

追逋遍村野,役杂无定程。

不闻人咨叹,但见吏峥嵘。

老弱不堪策,独驱少壮行。

少壮复何措,举目转伶俜。

只身供上法,法重命自轻。

公堂惨秋日,未入魂已惊。

催科殊殿最,宁分歉与盈?

高栋起北风,时吹敲朴声。

敢嗔官长责?惟怨父母生。

国税亦有限,下民亦有情。

寄语农家子,勿复事躬耕。

对农民困苦的体味和对农事的关心,哪像是出自一位富家公子的笔下?最后一联“寄语农家子,勿复事躬耕”,尤感沉重。这样一位充满家国情怀,措意于人民冷暖疾苦的诗人,最后居然走进深山,与世隔绝,敝衣蔬食老死林下,真的让人不可思议。

回过神来,我们走进了村口。一抬头,却被迎面一耸然巨石拦住了去路。村民说,从开天辟地起这巨石就蹲在这儿,村子那一头也有一个,就像两头巨兽,世世代代守护着囊山村。囊山就是一个口袋,口袋的两个出口还蹲守着两头巨兽,难道这深山巨谷里还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成?这个地方看来真的不那么简单!

村子里少见有人。这些年,年轻人外出打工,挣了点钱的就在市区买房搬走了。人一少,村子就显得很荒凉。

在一户民居的墙上,钉着一块门牌,上面写着“林峰村郎家山006”。大约因“囊”字既难认又难写,被后人改写成郎家山。

梅之熉生于明万历二十四年(1596)七月,卒于清顺治十三年(1656)八月,享年61周岁。万历二十四年是丙申年,顺治十三年也是丙申年,梅之熉在这个世界上刚好生活了一个甲子年。然而,这个甲子年,正是一个天翻地覆、乾坤倒转、浴火喋血、家破国亡的年代!

就在崇祯十七年(1644),那让梅之熉痛彻肝肠的甲申年:

三月十九日,京城被李自成攻破,思宗皇帝自缢死,大学士范景文、户部尚书倪元璐等自杀。

四月,吴三桂引清兵入关,败李自成于山海关西之一片石。

四月二十九日,李自成在北京即皇帝位;次日,弃城西逃。

五月,清兵入京师,谕令剃发。同时,明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凤阳总督马士英在南京拥立福王朱由崧,先称监国,旋即帝位。

惊天的巨变,突然而又猛烈。我无法想象,梅之熉他们那一代知识分子,是如何接受和经历这摧心的震撼和血与火的煎熬的。

中国的士人讲究气节,明清易代之际,正是对其气节的最残酷考验。不少士人选择了抗争,以鲜血来殉自己的信仰。梅之熉的好友吴应箕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他面对强大的清兵,倾家产募兵数千,收复贵池。兵溃被执时身穿故国衣冠,对刽子手说:“无去吾冠,将以见先朝于地下也!”其他如钱邦芑、陈子龙、沈自炳、戴之儁、黄家瑞、沈犹龙、吴易等,这些中国一流的学者,都纷纷投笔起兵,尽管他们不久都纷纷“兵溃”失败,但他们向人们昭示的,正是那种让人敬仰的凛然气节!

在麻城,之熉的好友周损,响应南明朝廷的号召,拉起队伍抗击清兵的入侵,从福建省转战到湖广的蕲黄四十八寨之中,直到兵败被杀;侄女梅黄氏,也带领乡兵,学着她父亲梅之焕生前的模样,在六安地区濬濠筑垒,守卫家园。清兵多次进攻,都被她打得大败而逃!

当然,也有与此相反的士人,他们表现出另外一种价值取向。一直被梅之熉视为乡邦荣耀的锦衣卫统帅刘侨,在张献忠攻入麻城时,立即献上自己的两名姬妾和数万两黄金,以保全性命;崇祯四年进士熊世懿,亦是麻城名门之后,国破时正在京师。李自成还没入都,他就同仓场尚书党崇雅等人先期投降,开门纳款;当然,最震撼士林的当数东林党的领袖人物钱谦益,其红颜知己柳如是都劝他投水自尽以保晚节,但他还是投靠了清廷。

然而,更多的士人作了另一种选择——成为“先朝遗民”!

所谓“遗民”,在一般的改朝换代时期,是指对旧朝忠贞不渝的人们;而当朝代的交替维系着民族兴亡时,遗民则既是旧朝的忠臣,也是民族的志士——明遗民正是在明清易代之际固守气节、不降清更不仕清的具有爱国精神的士子。

但是,清朝的遗民也不是好当的!满清从入关伊始,即下了剃发令。顺治二年,攻下南京及苏、杭等地后,又重申:“自今布告之后,京城内外,直隶各省,限旬日尽行剃完。若规避惜发,巧词争辩,决不轻贷。”甚至有“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之说。

对于明清易代之际的士人来说,剃发给他们带来的两难境地更是前此历代士人所不曾有过的困惑与窘迫。头发,在当时已成为政治身份和人格身份的标示:剃发者即使不仕清也难逃屈节之咎,不剃发者即使不反清也在“决不轻贷”之列!头发,竟如此关乎性命、气节和人生命运,千古无双,史无前例!

试想:仕清者虽然作了“留头不留发”的选择,保住了性命,也谋得了功名利禄,但剃发后从外观上标明了他们的降臣角色。这跟前不久报道的背上被人贴着“我是小偷”,还浑然不觉地招摇过市有什么区别?更屈辱的是,被贴上“我是小偷”者,自己并不知道,而薙发则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那种羞愧之情,真的让人触“发”伤怀。

于是,这些遗民们又形成三类:一是宁可断头也拒不薙发者;二是不肯薙发而起兵者;最后一种就是干脆剃光头发出家者。

我想,梅之熉的“出家”,大约就属于这第三类。在那个年代,这样出家的士子,比比皆是。他们并非真正地看破红尘,而是既要求生、又要守节的唯一选择!所以黄宗羲说道:“今年以来,士之志节者,多逃于释氏。”一个“逃”字,让人感概万千。屈大均有诗句云:“近日东林社,遗民半入禅。”为了不剃发,屈大均自己就带头遁入空门。当时还有人惊叹曰:“尽天下人之为僧者半天下!”学者谢正光先生在他的《明遗民传记索引》中作了一个统计,其中于国变后遁入佛国的有一百六十余人之多。而何宗美则统计出,“在二千多位遗民中披缁为僧者就有近三百人,其中较为著名者近二百人”。这里面,就有曾任过明廷四部尚书的麻城李长庚。

有一位与陈子龙齐名的人,叫李雯,他俩被时人誉为“陈李”,并与宋征舆合称“云间三子”。清军入关时,李雯正在京城,因而被清朝政府羁留,并被授官为中书舍人,一时草创诏诰大文章,皆出其手。顺治三年(1646),李雯归葬其父,道过淮安,故人万寿祺身穿僧服与他见面,李雯望之羞愧难当泣下如雨,曰:“李陵之罪上通于天矣!”返京不久,抑郁而死。可以说,气节就是士人的生命。

其实,真正的儒者是反对佞佛的,他们认为出家人抛妻弃子,违背了“人伦之旨”。这大概就是梅氏家族不愿意承认梅之熉出家为僧的原因吧,不过,如果他们明白了我上面所说的背景,就会很坦然面对这一事实了。比起民族气节来,遗民们宁愿舍弃一切!

囊山村里还有一些旧砖残瓦,谁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明代的古董,还是清代的遗物。穿行在村里的民居之间时,这些断垣残壁仿佛还在诉说着那遥远的、让人惆怅的往昔……

站在“茭荀堂”遗址,放眼望去,群峦起伏,直接天际。来时的道路,被山峦和绿树掩遮得无影无踪。山下隐约显现的炊烟,说明那儿是村庄之所在。山高皇帝远,古木自参天,真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去处!当年的梅之熉,不知有多少次站在这儿,向着山下眺望,若有所思,又无所思……

我想,比起孤寂和失意来,他最深切的感受或者是恨!家国之恨、江山之恨、鞑虏之恨!此刻,我最想体验的,莫过于梅之熉归隐囊山后的心境。他曾在山中写过一首诗:

乱壑松中听水声,迢迢何处见孤城?

灯挑淚落伤前事,书读心酸感故情。

百里已知魂不到,三更应识梦难成。

从今只望山头月,日日相思寄歉盈。

从这首诗,或者能让我们窥测到他那时的心情。但我们不知道,诗里的“孤城”,到底是哪一座城。是妻儿仍困守在家的麻城?还是重兵围困着的南京?或者,二者都是,一处即家,一处即国;家国之思,噬心之痛!

然而,遥隔山和水,魂难到,梦不成。

罢了吧,从今以后,什么都不想了。

虽然是江山易主、故国无存,可山中的月亮不还是如以前一样明亮?

罢了吧,想又有什么用?还不如每天看着月亮的盈亏圆缺、时序的暑往秋来、白云的起落消长,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梅之熉是明末名士,清乾隆《麻城县志》说他“博涉群书,于海内名宿颉颃主盟”。

所谓“颉颃主盟”,当指明末的复社。

明末清初的士人运动,经历了东林党争运动、复社运动和明遗民反清复明运动三个阶段。《麻城县志》所言“《东林党录》则有梅之焕、刘钟英、彭遵古、陈以闻,复社名士则有梅之熉、刘侗、邹惺,一时海内名流望尘趋影”,诚非虚语。曾在《梅氏族谱》中看到过一位名叫经有九的人所作《冬日过秦淮寻访惠连社长》诗,说明梅之熉确实任过复社盟主。据清人吴山嘉《复社姓氏传略》所载,麻城参加复社的人还有王都俞(字在明)、杨鲁(字得之)、周应华(字西九)、耿应衡(字玉齐)、王都命(字在新)、李春旺(字公楫)、刘辉(字圣初)、曹之栋(字喜王)、周邦炳、李中孚(字子鱼)、周损(字远害)、梅之炅(字元嗣)、鲍子知(字心贵)、李吾献(字升于)、梅山城、刘启初(字佩环)、王士宏(字任之)、周世建(字仲宁)、周棕(字石墨)、曹允、鲁宗礼(字君让)、周索(字召思)、毛元晖(字无忌)、余士玮(字季美)、方舟(字立首)、杨会(字济之)等人,是湖广省各县中最多的。

复社的活动,从崇祯二年(1629)起,直至崇祯十七年甲申(1644),也就是清顺治元年,明朝灭亡,南都新立。阮大铖兴大狱,罗织清流,复社名士或死或逃,复社名存实亡。

甲申事变时,梅之熉正在南京锦衣卫任职。面对国难,阮大铖之流不谋收复失地,抗击清军,反而大肆逮捕复社诸子,妄图将异己一网打尽。一时间缇骑四出,满城缉捕侯方域、吴应箕等人。梅之熉事先得到消息,立即设法通知二人逃离南京。我们读《梅氏族谱》,知道此时的梅之熉还有一惊人之举,居然上书弘光(福王登基后,改年号为弘光),要求自备资粮,北上“省思宗帝后榇”,祭奠崇祯皇帝和皇后!试想,此时的北京,正在清人的铁蹄之下,此种举动,岂不是自投死地?可见其时的梅之熉,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毫无疑问,这种要求只会被拒绝。

南昌有一位名士叫做彭士望,字躬庵,是梅之熉的好友。士望著有《耻躬堂诗钞》16卷,诗集中收有一篇陆麟书撰写的《彭躬庵先生传》,里面透露了一点梅之熉国变后的行踪。据记载,弘光帝登基后,楚崇阳王朱华堞向朝廷推荐了彭士望等六人,以兵部司务的名义,深入楚、豫各寨,宣谕地方武装,共同抗击清军。六人“至南部,部司索赂,与同荐六人怒叱之,遂弗用”。国难当头,朝廷的贪官污吏还在贪赃索贿,能叫这六人不勃然大怒吗?这六人是哪些人?陆麟书没有说。在彭士望的自序中,我找到了这六人的名单,他们是:梅之熉、王纲、欧阳斌元、舒益生、许大任和彭士望。梅之熉一腔热血化为泡影,彻底失望,心如槁木了!他再也不愿意为这个病入膏肓的小朝廷浪费心智和生命!于是,他选择了辞去官职,隐入他在南京城外的“萍庐”,不再外出。

甲申冬1122日,之熉唯一的儿子梅坰出生。得到消息后,他立即取道回到麻城。这一年,梅之熉49岁!

16455月,清兵渡江,弘光帝逃走。多铎至南京,礼部尚书钱谦益迎降。6月,令南中文武军民剃发,不从者治以军法。渝直省限旬日剃发。之熉作了最后的安排,将侄儿梅映址(梅浑然第三子)抚养过来,立为长子,他说:这孩子将来必有出息,有他陪伴坰儿,“坰不孤矣”!然后,他将家产留下三分之一给妻儿,其余全部散予邑人,走入囊山,披剃出家,法号槁木。

听到梅之熉出家的消息,复社挚友侯朝宗寄来《与槁木大师书》,叹赏不置!他说:“人之所以自立者,两种:非有所建竖,则有所捐舍而已。建竖未必无因,苟其乘时取便,即庸人稍谨慎者,亦自可就尺寸。至于生平爱恋之处,往往不惜以身名殉之,而不能割。然则独毅然捐舍者乃真英雄也!”而梅之熉以“少年生世卿之家,百万一掷,粉黛连行”,“不意甲申沧桑而后,大师遂并其妻子须发而一切舍之也”!他为自己没有这种“毅然捐舍”的勇气而深感羞愧。他感叹道:

生人一身,十九恋富贵,十一恋文章。即不然,亦未有不恋其妻子与须发者!今种种皆尽,是大师且捐舍其身矣!何有于名载?即仆之以英雄名大师者,亦非大师也!然而,儒者之圣、释氏之佛同一,积累乃诣至极。当其道成教立,谓之佛与圣;其初坚忍精进之日,皆英雄也!不立见捐舍力,岂能为英雄?不预炼英雄根器,岂能为圣为佛?

他羡慕梅之熉舍弃名利富贵的勇气,但自己又舍不得离开尘世;他钦佩陈子龙、吴应箕等好友的抗清义举与慷慨气节,并作文沉痛哀悼,自己却不能愤然反抗,而是苟活于世;他虽怀念故国,满腔江山之恨、禾黍之悲,却又不泯仕进之心,仍想在清朝有所作为。比起梅之熉来,侯朝宗内心是否更为痛苦?而其37岁就英年早逝,是否就是长期被这种痛苦折磨的结果?

其实,我一直怀疑,梅之熉的披剃出家,是不是一种障眼法?他会不会在暗地里进行着反清复明的秘密活动?我这种怀疑,并非空穴来风。弘光覆灭,南京落入清人之手后,复社士人就在各地转入零散而隐秘的地下抗清复明活动。在长江流域,由于清人高压统治,抗清复明活动远远不如闽浙两广活跃,但仍然在悄悄地进行。如南京的顾梦游、陈丹衷、纪映钟,湖广孝感的张可仕、黄冈的杜濬,江苏高淳的邢昉,安徽芜湖的沈士柱、桐城的方文等等,甚至连降清变节的钱谦益,也转而偷偷从事着秘密反清活动。

清顺治五年(1648),方文有一次神秘的麻城之行,颇引起我的注意。

方文,字尔止,号嵞山,原名孔文,字尔识,明亡后更名一耒,别号淮西山人、明农、忍冬。他入清不仕,靠游食、卖卜、行医或充塾师为生,与复社、几社中人交游。说起方文,还有一个很出名的故事。他早年有个诗友叫陈名夏,降清后官至大学士。一次请假回家,请方文删定他的诗作,“执礼甚恭”。方文反复读之,曰:“好诗!但须改三个字,即必传无疑耳!”陈惊喜地问改哪三字,方文厉声曰:“但须改‘陈名夏’三字!”让官至极品的陈名夏改名换姓,分明是在奚落和羞辱他的数典忘祖,满座客人错愕惊骇不能出声。陈名夏恼羞成怒,恶狠狠地说:“尔谓我不能杀尔耶?”恰好江南巡抚前来拜见陈名夏,“陈拂衣去”。在座众人惊慌失措地责怪方文话说得太重,马上会大祸临头。方文笑笑说:“我自办头来耳,公等何忧?”不一会儿,陈复入,拉着方文的手,涕流被面地说:“子

责我良是,独不能谅我乎?”方文的气节可见一斑。

方文在麻城写有一首长诗《麻城赠枯(槁)木大师四十八韵》,诗中说到梅之熉出家时,“有田八百顷,百顷遗乃传。

其余散宗族,以半为佛田”。就是说,他至少留下了三百顷田作为庙产,可见其庙里开销之大。那么,这些开销是否都用于他自己的养尊处优呢?非也!请看方文描述梅之熉的生活:

从此习苦作,不令体柔便。

一笠一蒲团,行脚荒江边。

昼则倚树立,夜则枕石眠。

肘见知衲破,踵决知菲穿。

饥时向孤村,持钵乞粥饘。

嘑尔色不忤,呵之貌益虔。

这可是一种低成本,甚至无成本的生活!

顺治五年,可不是一个风平浪静的年头。这一年闰三月,金声桓在南昌起义,擒杀江西巡抚章于天、巡按董学成、布政使迟变龙。而江北又有周承谟领导的起义,从麻城东南绵亘及英霍,与江西相呼应。

读方文的《嵞山集》,知道他此时正在麻城,且一住就是六十多天!其《客麻城六十日不及上刘同人墓深以为歉》说,“故人荒陇在城西,我欲求之榛草迷。”明明是县城及城西都控制在清兵手里,方文才不得前去祭奠,却被他说成是因“榛草迷路”,墓地难寻。

除那篇长长的四十八韵以外,方文还有《麻城访槁木大师》诗,其第二首道:

忆昔琴书淮水边,孙吴孟戴日舟旋。

那堪兰玉三秋折,况复沧桑一劫迁。

东海高踪钱子蹈,西山微尚顾生坚。

旧游存歾俱零落,尔我相逢涕泫然。

诗中的“孙吴孟戴”即孙克咸、吴应箕、孟元白、戴重,均为明末名士、复社成员。吴应箕前面提到过,孙克咸也是一位为抗清而献身的义士。明末清初,南都许多名士、名妓成双作对的风流韵事一直流传至今,如钱谦益与柳如是、龚鼎孳与顾横波、冒辟疆与董小宛、侯朝宗与李香君等等。但其事迹最壮烈动人,男女双方均以身殉抗清事业的,则只有孙克咸与葛嫩娘。孟元白是蕲州人,抗清志士;戴重字敬夫,今安徽和县人,崇祯时任湖州推官。明亡后,他曾三次收复湖州,失败后绝食而死。诗中还有“钱子”,即钱邦芑,“顾生”,即顾梦游。方文提到这么多抗清英烈,难道不是在严酷的形势下,借此与梅之熉相互砥砺吗?

在麻城,与方文过从甚密的,还有刘藏夫、梅希亮、周损、周思皇、孙浔、毛实等。引人注目的周损,此时正与曹石霞一起,领导着蕲黄四十八寨的抗清斗争。我们有理由相信,梅之熉的家产,大部都被秘密资助了抗清活动,而自己却过着苦行僧式的贫困生活!

《嵞山集》中还有《偕槁木师至沈崐铜庄四首》,正可作为梅之熉出家后并非不问世事,只与青灯古佛为伴的证据。就在方文离开麻城的时候,他也一同出游了。而且,重要的是,他们来到了沈崐铜那里!

沈崐铜就是沈士柱,一位铁骨铮铮的抗清志士。他崇祯年间加入复社,反对阉党,因阮大铖的追逋而离开芜湖流落杭州等地,南明灭亡后回芜湖隐居,秘密从事反清活动。清顺治14年(1657),沈士柱被捕,两年后在南京从容就义。方文在第四首诗中谆谆告诫沈崐铜道:

君怀经世略,意岂在鱼罾。

道大防时忌,名高避客称。

阁虽藏众嫮,吟实伴孤灯。

莫漫愁长夜,东方日渐升!

读完这首诗,我们还能不明白他们正在从事的事业吗?

顺治九年(1652),方文有《送周思皇归麻城兼寄槁大师、刘藏夫、孙谋子浔、毛公实、梅希亮暨令兄远害》诗,诗曰:

君自苍梧临桂还,捐躯为友历间关。

恢奇不减孙宾石,哀怨犹疑庾子山。

匡阜一瓢欣有托,楚天双翼杳难攀。

龙蛇此日新酣战,世外英姿且暂闲。

在“恢奇不减孙宾石,哀怨犹疑庾子山”句后,方文注曰:“思皇自粤西送密之至庐山,即去。”密之就是方以智,论辈分是方文的侄子,论年纪却长方文一岁。顺治三年,桂王朱由榔称帝于肇庆,方以智参与了拥立永历政权的活动,任左中允,少詹事,翰林院侍讲学士。后遁迹于少数民族聚居的湘、桂、粤西一带,一直秘密组织反清复明活动。顺治七年(1650),清兵攻陷广西平乐,方以智被捕。清军在方以智的左边放了一件清军的官服,右边放了一把明晃晃的刀,让方以智选择。方以智毫不犹豫,立即奔到右边,表示宁死不降。满清将领相当欣赏他的气节,于是将他释放。获释后,他即披缁为僧,改名弘智,字无可,别号大智、药地、愚者大师等。顺治九年(1652年)八月,在周思皇等人的护送下,方以智来到庐山。所谓的“孙宾石”、“庾子山”,即汉代的孙嵩和南北朝时期的庾信,诗人连用的这两个典故也颇耐人寻味。

诗题最后的“远害”,即周损,字远害。从此诗可见,麻城人士在整个顺治年间的抗清活动中,都一直十分活跃。

写到这里,我忽然对梅之熉选择囊山作为他的逃禅之地有所省悟。

怪不得这里远离县城,荒僻隔绝,县志说“什子山在县东七十里”,而囊山还在什子山后;怪不得站在囊山村,山下数十里一览无余,而不走到囊山村口,根本就看不到这里会有村居聚落;怪不得囊山村形如口袋,易守难攻,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原来,这里真的藏有一直不为后人所知的秘密!

我问村民:“这里以前是不是有一座庙?”

“有啊!我们小时候经常去庙里玩,庙里还有和尚呢。”

我有些兴奋了:“那庙在什么地方?快带我们去看看!”

“就在后山西边不远。不过庙早就没有了,只剩庙基还在。”

经过大约十分钟的跋涉,我们来到了古庙址。四周顾盼,除了一株已经枯死的古树以外,就是荒草竹林和灌木丛中的庙基了。庙基也并不是很完整,比较成规模露出地表的部份,难以判断是正殿前檐还是山门的基础,但可以看出整个建筑是朝南的。回头望去,囊山村落在了我们的左下方。突然,大家惊喜地发现庙基上赫然蹲着一只方形石香炉,两只高高的耳,从基座直耸而上,其超出炉顶部份,相当于香炉高度的三分之一。不过,我们称它为香炉,似乎并不准确。因为香炉应该是空腹,装上沙土以插入点燃的香烛,而这个香炉并非空腹,不可能用来插烛烧香的。这种超出我们经验范围的东西,更能引起我们的兴趣,于是,大家急忙爬上庙基,仔细端详起来。香炉的正反两个立面,分别刻着花卉和文字。文字字迹模糊,勉强可以识别出“皇清光绪四年戊寅仲春月□□节□□□□□仝□□公立”,共计二十一字。光绪四年,即公元1878年。这个时间,距离梅之熉的死,已有223年!

历史在这里没有给我们留下什么痕迹,这使我们有些失望。这里毕竟是梅之熉并不太长的一生最后栖止处,而这座庙宇叫什么名字,我们翻遍《梅氏族谱》都无法找到,反而是在明末名士阎尔梅的诗集里,我才知道了这座庙宇的名字。

阎尔梅,字用卿,号古古。因生来两耳长大,白过于面,故又号白耷山人。他是江苏沛县人,明末复社重要成员。明亡后亦剃发为僧,散财结客,致力于抗清斗争。他有《哭曾坡余》诗二首,其中一首的尾联为“笑从老病庵前去,华屋山丘共夕阳”。

下注云:“老病庵:梅惠连所造禅林。 ”难道,梅之熉自己生命的最后归宿地,使用的竟是这样一个黯然神伤的名字?那么,梅之熉最后是怎么死去的?难道就是在这荒山破庙中抑郁而死?《梅氏族谱》有一篇《梅惠连先生行略》,是他的外甥刘本源撰写的。对于梅之熉的去世,他只有三个字——“无疾卒”!这就是说,梅之熉死前并没有什么病,是突然暴卒!

六十一岁去世,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显得有些短暂。我想起,他的父亲梅国桢,死时也只有六十四岁。难道他们家有什么遗传疾病,使其不得长寿吗?绝不是,就在明代麻城的南门,梅氏家族建过一座“百岁坊”。梅氏先人的长寿,在麻城是有名的,这一点,还曾受到过著名思想家李贽的赞赏。那么,为什么从梅国桢开始,情况就发生如此变化呢?难道梅之熉是非正常死亡?

真是无巧不成书,就在我疑疑惑惑之际,竟然读到了明末学者孙奇逢日记中一段文字:

楚孝感黄孝廉文旦,字敬渝,当世隐君子也。……甲申国变,文旦先曾形之梦寐,每与人言,泣下如雨。乙酉,著《荛虑》二十四篇问世,梅惠连之荡舟太湖,读之哽咽不成声,裹身与同此卷自溺。呜呼!亦何悲也。

这一读,惊出了我一身冷汗,难道我的疑惑真的得到了证实?梅之熉真的像楚国的屈原那样,不堪故国之思、亡国之痛,以自沉的方式绝命于波涛之中,死在了太湖吗?

但是,此事想来也有可疑。黄文旦著《荛虑》的时间是“乙酉”年,也就是清顺治二年(1645),而梅之熉卒于顺治十三年(1656),孝感与麻城同属湖广,近在咫尺,难道说黄文旦的文章,要到11年以后,梅之熉才能在远离湖广的吴地看到吗?而且,我所读到的《孙奇逢集》是近人点校出版的,大家都知道,现在的出版物,是不敢贸然相信的。于是,我查阅了《续修四库全书》第558册以原本影印的《孙征君日谱录存》。

不查不要紧,一查跌眼镜!所谓的“裹身与同此卷自溺”,原文竟是“裹身欲同此卷自溺”!原来是就要跳入波涛之中的瞬间,被朋友们拽住了。我不禁松了一口大气,暗自佩服自己的“料错如神”起来。

想来,此字当为录入者以拼音法录入时,因“欲”、“与”二字均音“yu”而致误的。一字之差,关乎一条人命。我真想煽动梅氏后裔们将这个出版社告上法庭,索赔数百万元,以弥补老汉我“一身虚汗”之精神损失。

不过,虽然上述插曲是虚惊一场,但梅之熉有自沉的动机甚至举动却是没有疑问的。在太湖,他的行动被朋友们所阻止,那么,在其他场合呢,甚至独处时呢?能够保证阻止得了一个已经视死如归的人去赴死吗?

读读阎尔梅那著名的《麻城哭梅惠连》三首吧:

大江声咽楚辞哀,写寄春风岭上来。

家国陆沉三昧等,香灯游戏五宗开。

鵀巢失所悲贤者,鵩集非常忌秀才。

闻道庭前芳一树,须知木槁不成灰。

寻常无可辨淄渑,霜苦沙寒水自澄。

亡国大夫羞语勇,入山名士且为僧。

九原不愧先司马,十字堪题古木陵。

江上招魂非偈颂,知君别自有传灯。

汉家遗老托青盲,新构禅庵毕此生。

五世相韩心不死,十年存赵客无成。

空林偶著莲花色,静室微闻贝叶声。

再世子真羞二姓,越山梅市即麻城。

诗里充斥着的那些“大江声咽楚辞哀,写寄春风岭上来”、“寻常无可辨淄渑,霜苦沙寒水自澄”、“江上招魂非偈颂,知君别自有传灯”的语言,不明明是在写投江自尽了的屈原吗?很明显,诗人就是在将梅之熉比作屈原。梅之熉生命的最后时刻,并非什么疾病的折磨,而是精神上的不可承受之痛。

历史已经注定,反清复明终究要失败,梅之熉只能是一位悲剧人物。他的命运,不可能逃入禅定之中!

于成龙石刻前的遐思

王小燕

五月末的一天,正当榴花红、栀子花白的季节,我们来到麻城东山,来到张家畈镇屈家畈村新桥塆,找寻并凭吊于成龙勒碑的历史遗迹。

于成龙这个名字,但凡看过电视剧《一代廉吏于成龙》的观众,一定不会陌生。在清朝,他是著名的廉吏兼能吏,康熙皇帝为他点赞,誉他为“天下廉吏第一”,死后被谥号“清端”;百姓们是他的铁杆粉丝,称他为“于青菜”“于青天”。

康熙八年(1669),美丽的黄州,美丽的岐亭,悠悠的光黄古道上,走来了面容清瘦状若农夫的于成龙。那一年,他五十三岁,因功由合州知州擢升为湖广黄州府同知,在岐亭二府衙门办公。

在黄州和麻城,于成龙整整待了八年,留下了不少脍炙人口的佳话。

比如说岐亭治盗。岐亭是麻城的南大门,同时也是清朝时期的中心驿站,地处新洲、麻城、红安三县市交界处,地理位置比较特殊。虽然岐亭有着1500多年的悠久历史,但治安情况不容乐观。

那时,岐亭就像个贼窝,盗贼众多,偷盗成风,而且明火执仗,肆无忌惮。百姓惶惶不安,官府束手无策。初到岐亭的于成龙,没有知难而退,而是胸有成竹的点燃了上任后的第一把火。他微服私行,探寻盗贼的行踪。他推行“慎刑施教,以盗治盗”的策略,有的盗贼被教化,有的盗贼被法治。从此,岐亭社会风气为之一新。一直到现在,民风都还特别淳朴。

比如说东山平叛。康熙十三年(1674),东山鲍世荣率众起义。在白水畈,被于成龙击败,又带残部上了什子山上的石头寨,最终还是做了于成龙的俘虏,被杀了头。得胜的于成龙,在什子山脚下的一块石面上刻了这样四句话:

龟山以平 龙潭以清即耕既织 东方永宁

简短的16个字,表达了他心中最简单的一个愿望,那就是,希望老百姓们永远过上和谐美好、富足安宁的生活。

几段传唱不衰的佳话,从此,麻城人心中就有了一个永远抹不去的于成龙。今天,斯人远去,旧物难寻,幸好还有一块石头,可以让我们追寻那一段远去的历史。

转过秧苗初移小麦初割的田野,穿过新楼林立的新桥塆,走过流水潺湲的小桥,于成龙勒石碑就出现在我们眼前。

原以为它会像许多高大上的摩崖石刻一样,让人敬畏,让人叹为观止,没想到,于成龙勒石碑其实很平凡,很普通,就像它的主人,寒酸,清贫。它不在与世隔绝的高山,也不在人迹罕至的秘谷,它就那么安静地立在一个小村旁边,立在来来去去的百姓身边。

没有雕镂精致的石栏,没有难以跨越的藩篱,甚至连竹篱笆也没有,它半隐在丘山旁,半隐在林木下,以开放和包容的姿态,迎接着每一个造访者。

石头是花岗岩,麻中带灰,有些斑驳,经历岁月的风化,它早已不复当年的坚硬。比起山里随处可见的巨灵石,这块石头只能算小字辈了,两三米,和我们高不了多少,一伸手就可以摸到上面的勒字。但我没有摸,我怕一摸,那些字就掉了下来。我只尽量地靠近它,努力辨认着上面已经漶漫模糊的字迹。随着这些苍老的字迹在我眼前逐渐清晰,我渐渐体会到了于成龙当时内心的喜悦。

碑石的形状如一只钝化的犀牛角,姿态就象犀牛望月,似乎在长久的盼望着斯人归来。“犀牛角”的脊背上,散落着几块碎石,碎石的罅隙下,冒出一丛绿油油的蕨。这不知进化的蕨,曾经生机勃勃地长在于成龙的诗词中:“竹笋才生黄犊角,蕨芽初放小儿拳。试寻野菜和香饭,便是黄州二月天。”于成龙无意于诗词,他“为学务效实行,不屑于词章之术”,他说,“学者苟识得道理,埋头去作,不患不到圣贤地位”,在他的词典里,脚踏实地远比仰望星空来得踏实。即便是看到野生动物竹笋与蕨芽,他想到的也是民生的野菜与香饭。

站在石刻旁边,一缕幽幽的清香氤氲开来,这是我熟悉的香味,栀子花的清香。石刻右下方,一株比人还高的栀子花亭亭玉立。栀子花正是开放的季节,怒放的状如瓷盅,洁白如玉;待放的状如橄榄,色如翡翠。更有花的清香,幽幽的,长长的,不绝如缕,沁人心脾。栀子花,形似酒卮,原名“卮子花”。

今天,这只古老的酒杯,为我盛满了醉意。

栀子花大概是老百姓家中最常见的一种花了。每年暑月开花时,就像捧着一把不化的雪,洁白晶莹,芬芳远播。它一插就活,适应性很强,是一种大众化的植物。有的人认为,它像白色的莲花,给它取名为玉荷花。今天,它出现在于成龙石刻旁,应该不是一个偶然。它不是飞鸟嘴里跌落的,也不是风儿吹来的,也许,它就是村子里的某个大爷,或某个大妈,在想起“于青天”的时候,随手栽植的,借此感念一个情操象栀子花一样洁白的人。

俗话说,百姓心中有杆秤。在这杆秤上,于成龙不仅仅是一个侦查高手,或断案奇才,他也不仅仅是一个清官,或是一个特别能干事的官。最重要的,他是一个爱民胜过爱自己的官。就是在黄州和麻城任职的这段时间内,一年到头不知肉味的于成龙还得了一个外号:于糠粥。灾荒年间,他自己吃着难以下咽的糠,而把自己的口粮和微薄的薪俸拿来救济灾民,甚至把代步的骡子也卖了。所以有民间歌谣唱道:“要得清廉分数足,唯学于公食糠粥。”

这不是作秀,廉洁刻苦贯穿了于成龙的一生。他的官越做越大,操守越来越坚。在他68岁离开人世的时候,室内“惟笥中绨袍一袭、床头盐豉数器而已”,真正是一世清廉,两袖清风。

端详着于成龙石刻,凝望着它身旁这株树形挺秀枝干多姿的栀子花,我想,再没有一株植物比它更合适在这儿了。

什子寨

屈苇滨什子寨在什子山上,什子山在龟峰山以东的张家畈镇黄市境内。因其顶部多被巨石覆盖,所以当地人也称其为石头寨。

什子山呈东北向西南倾斜之势,其东北起自张家畈镇屈家畈村,其西南达于张家畈镇李家山村,再往西南便是龟峰山的东南沟。站在东面看什子山,是一排并列的山头,从东北往西南缓慢升高。当地童谣唱道:“石头寨,九个包儿,大山的细伢黑耳朵儿。”歌谣用于

对山里娃的歧视,但九个包基本是事实。九个包连绵起伏,其形态也容易引起文学性的联想。据说早先当地有两名秀才,都自认为才华出众,互不买账。一天,两人在什子山下狭路相逢,互不让路,最后达成协议:对诗,对输了的一方让路。甲秀才起句说:远看青山像锯齿。乙秀才对:近看青山像锯齿。甲秀才又说:越看越像锯齿。诗对得不怎么样,但用锯齿来形容什子山的远景还真称得上是素描的笔法。

什子山总面积约13平方公里,主峰海拔1038米。海拔500米以上有稀疏的松树、栎树,300-500米之间灌木丛生,300米以下松、栎茂密,植被覆盖面积仅25%。山的西、北两面是悬崖峭壁,多巨石,几乎无法攀援。山的东、南两方各有一条小道,可供攀登。东面的路在门前塆村万家山塆后面,陡峭曲折,荆棘丛生,时隐时现。南面的路在李家山村颜家山塆后面,相对于东面的路来说要平缓一些。这两条路都只能走到半山,在距东寨门约三四里处就消亡了。此后只能看准目标,在树林、石缝间攀援了。山上有东、西两个寨门,都建在距离山顶约三四里的山崖间。所以上到东门并不意味到了山顶;想要登顶,一般情况下,最少还需要六七十分钟的艰难跋涉。

什子山是麻城地势最险要的山,因而也是历史上人们躲避战乱的最后选择。南宋端平三年(1236),元人南下,南宋设立的麻城县政府万般无奈,最后选择搬迁到什子山,在山中一直坚守到南宋灭亡、元朝统一全国的时候,前后达四十多年。明崇祯八年,农民起义军来到麻城,当地人便在山上建起寨子,作为危急时的避乱之所。至崇祯十六年,张献忠占领麻城县城,住在县城里的一些富人为了逃命和保护金钱,纷纷将家搬上了什子山。

不仅逃难的人看中什子山,造反的人也对什子山情有独钟。明崇祯十四年(1642),天下大乱,麻城龟山教书先生鲍世荣率众造反,以什子山为大本营。不到一年,队伍发展到上万人。第二年,为了摆脱明朝军队的围剿,他带领队伍投奔了李自成,撤退到了陕西。清康熙十三年(1674),鲍世荣再次在东山率众起义。在与清朝黄州知府于成龙率领的官军进行了多次激战之后,鲍世荣军力大损,处于败势。最后关头,他又率领残部上了石头寨。但这一次,他没能坚持多久,只几天时间,寨子就被于成龙攻下来了,鲍世荣做了俘虏,随即被杀了头。得胜的于成龙很是得意,在什子山脚下长途河边的一块石面上刻字庆功,刻的是:

龟山以平 龙潭以清即耕既织 东方永宁

黄州太守于成龙康熙甲寅年

这块石刻在经历了340年后,仍然站立在今张家畈镇屈家畈村新桥塆桥头,只是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了。有人或许要问:什子山既然地势险要,易守难攻,鲍世荣怎么就那么不堪一击呢?对于这个问题,我们不妨看一则民间故事。据说鲍世荣前脚上了什子山,于成龙后脚就到了什子山脚下。于成龙察看了地形,命令军队围而不攻。鲍世荣仓促上山,毫无准备;山寨里缺粮缺水,难以为继。鲍世荣命令手下军士将仅有的一些大米拿来喂一头猪,然后悄悄将这猪从悬崖上推了下去。山下的于成龙根据猪腹中还有大量未消化的白米饭判断寨中粮食充足,于是决定撤军三十里,作长期围困的打算。当撤至余家河出口的塔儿河边时,于成龙回望石头寨,却看到一对白鹅从山寨里飞出,一直飞到余家河边,将长脖子伸进河里饮水。于成龙命令立即回师攻寨,结果一举攻克了石头寨。原来于成龙根据这一对白鹅的表现判断寨里缺水,进而判定米饭喂猪是一种假象。需要说明的是,这一故事也被安放在龟山雁门寨身上。笔者以为,这正是民间传说的特点,无需也无法一一坐实。

石头寨名义上称寨,但实际上并没有完整的寨墙,甚至是只有极少的寨墙。因为对于那些悬崖峭壁来说,寨墙实在是多余的摆设。它只需在那些相对容易经过的地方堆积一些烂石,作为屏障和掩体,就足够了。所以在石头寨,你看不到什么寨墙,它震撼你的是绝对的陡峭和险峻,是巨大、光滑、无缝隙的天然石壁,是如登蜀道一般的“难如上青天”!

黄市记游

屈苇滨

登什子山

公元2010319日,凌礼潮及夫人邀诸人同同游什子山。应约同游者有金木、罗卫华、李卫民。张家畈镇董功伟、门前垸村张明山等全程安排并同游。

无须四出访名山,什子巍巍一水弯。

少小歌谣多意趣,中年生计总缘悭。

门前遥望云间绿,梦里追寻石上殷。

今日同人齐立志,不临极顶不回还。

石头古寨寓神奇,招引吾侪奋骥骐。

越涧攀岩争向上,披荆斩棘誓相持。

四肢并用爬兼走,寸步难移渴又饥。

登到东门力已尽,无缘绝顶共低眉。

无缘绝顶亦何悲,要在亲临尽力为。

一路春光宁负我?千秋造物不私谁。

书生寂寞斋成塔,处士风流山作碑。

尤喜乡亲存厚意,为余开路为余炊。

什子山怀古

四月廿九,与缪益鹏、卢世高一行八人登什子山。山势险峻,无路可行,艰难处惟手脚并用,相互提携。上下山共费五小时,人人感叹为平生最难、最累之旅行。遵缪兄嘱,作诗以纪。

东山叠嶂一重重,什子山在云天中。

南北横亘五十里,九峰并列如屏风。

一峰更比一峰高,南峰势欲入云霄。

四面悬崖多石壁,北临深谷走洪涛。

结伴来寻登天路,深林峭壁哪可度。

手脚并用攀与爬,前提后推相扶助。

一步一愁一叹息,十步一歇心跳急。

行行歇歇缓步移,直怨造物与人敌。

三个小时爬上巅,四望苍苍心胆寒。

地势促狭非平坦,竟无尺方供坐眠。

忆昔宋末端平时,蒙古南来陷城池。

县令坚贞不改节,来此山巅护宋旗。

垒石为屋瓦当灶,稻草作被葛为衣。

渴饮山泉饥采蕨,一心效法古夷齐。

一守终身四十载,为有初衷不能改。

虽然人世本沧桑,忠孝人生多光彩!

我辈今来什子山,山中风物总依然。

物是人非空凭吊,撮土为香祭宋贤。

偕凌兄礼潮入囊山寻梅惠莲萍庐

龟尾之阳,龙潭河上源,有山如囊,是为囊山。明清鼎革之际,前侍郎梅国桢子之熉,字惠莲,以恢复无望,遁居山中,与山僧野人为伍,结萍庐,自号槁木。青灯黄卷之余,潜心学问,有《春秋因是》《萍庐偶集》诸书行世。今偕凌兄礼潮来寻旧迹,但得半堵残墙、一尊石香炉而已,而山川形胜依然。因赋二律以记游,且有以赠凌兄。

其一

背负龟峰山万重,龙潭河谷水淙淙。

方寻杳杳林泉里,已入茫茫囊橐中。

仿佛崖边飞瀑响,依稀岭上杜鹃红。

长嗟善隐唯梅子,此处能潜方外踪。

其二

碧水源头乱着花,白云生处好人家。

曾经国破山河在,更守灯残日脚斜。

纵使心灰成槁木,还宜泉冷煮新茶。

春秋因是萍庐笔,成就囊山名不差。

四月初六游黄市龙潭河

四月初六龙潭谷,十里河川欢声足,

千余驴友八方来,为睹石潭与飞瀑。

上有青冥万里风,下连敖王万丈宫,

右看什子连霄汉,左倚龟尾第一峰。

山何高兮谷何深,山谷深处水龙吟,

亿万斯年施伟力,一部传奇说到今。

君问此境亦何奇?此处石水世间稀,

石如百兽形态异,水是无色空琉璃。

更有箕形双石潭,落差三丈潭叠潭,

幽幽不知深几许,奇石奇水大可观。

水清石冷净无埃,流连不去足徘徊,

愿君记取四月六,年年相看石潭来。

游龙潭河咏于成龙

金木

剿抚东山事亦奇,铭功勒石字依稀(1)

劝耕劝织应诚记,思靖思宁欲永祈。

铁画银钩情切切,风吹雨打韵依依。

龙潭河水淙淙响,恰似民谣唱满溪。

几番恩遇看廉臣,三百年来第一人。

信守清操持士节,不欺天理见良心。

为官每有风谣颂,处事多教神鬼钦。

长向民间留正气,名齐包海(2)共芳芬。

注:

(1)铭功石壁字依稀:康熙十三年,东山之乱再起,于成龙剿抚并用,平定东山之乱。是年十一月十九日,于成龙在什子山下龙潭河畔黄市新桥勒石铭功,铭曰“龟山以平,龙潭以清,既耕既织,东方永宁。”至今石刻犹存。

(2)包海:清官包拯、海瑞也。乙未初夏游张家畈龙潭谷王小燕

闻说龙潭不可量,御风结伴向南翔。

呼山犹喜谷声应,漱手还将泉水尝。

几面深圆期子厚,一溪奇绝候元章。

侧身倚坐天河下,澹澹云烟看渺茫。

小注:

唐古文家柳宗元,字子厚。其《小石潭记》所记之石潭与眼前之石潭绝肖。作者。

北宋著名书画家米芾,字元章。

平生爱异石,遇石辄称“兄”。龙潭河谷一川奇石,似有所待。

黄市即景二题

廖迎春

题于成龙石刻

桥边刻石喜农耕,戕乱安民善政行。

守节躬先除积弊,廉逾今古得潭清。

题龙潭飞瀑

涧深崖险九连环,磊叠崔嵬不可攀。

万里晴空飘雨雾,訇然雪练落云间。

老 飘

夏斗寅传(连载)

第二章(1-4节)

1. 投身辛亥革命

工程营的枪声,喧哗声,似从远至近的惊雷,愈来愈响。在细雨濛濛的夜色中,愈发震撼人心。

三十二标留守武昌的二营,喧声骤起。士兵们惊慌者多,镇定者少。虽然知道文学社与共进会己决定联合举义,但因为汉口武昌各处指挥机关皆被破坏,彭刘杨三志士被杀,党人潜逃者甚多,主要领导任务者亦多逃匿无踪。而且城门紧闭,交通断绝。各营队代表限于平时严守秘密,至此亦难往返联络,所以工程营的枪声虽然响起,仍不敢行动。一则不知虚实,尝不知工程营的枪声是清廷搜捕镇压会党,还是士兵起事。盖因为士兵们皆是手中有枪,却无子弹,所以都彷徨不安,不知所措。

但听得枪声喧哗声经久不息,继而在中和门的十五协营房也响起了枪声和呐喊声。接着枪声和呐喊声又向四处扩散。士兵们且惊且喜,纷纷说真的动手了,可惜手中没有子弹,奈何?

正在群情激昂之时,三十二标标统孙国安奉统制张彪之令,派队官楚英【旗人】带兵两队,布置防守要道。执行任务的左右两队,就有三十二标的党人代表单道康,曾尚武,冯扶青,李华漠。

夏灵炳虽是普通会员,但与单道康是同棚【班】,单道康任正目【正班长】,夏灵炳任副目【副班长】。此时一边领取弹药,行军。一边低声商议,决定看形势再相机行事,响应起义。

刚到长虹桥,就遇上从中和门冲出城的一股士兵。夜色下不知敌我虚实,队官楚英高声喝问对方是哪部人马?对方有人高呼:同心协力,兴汉灭满。并朝天鸣枪。楚英见状,命令开枪射击,对方亦开枪还击。

双方互射数分钟后,队官楚英见部下大多数士兵枪口朝天,心知不妙。又见单道康夏灵炳等人纷纷将肩章反扣,用白绷带缠着右臂,更是大惊失色,急忙下令撤退,也不待士兵们反应,拔腿就逃。

两队士兵中有近半数随楚英逃走,剩下的士兵由单道康领头,与对方联络后,才知道他们是工程营和三十标的同志。由工程营的代表金兆龙,三十标的代表方维,马明熙带队,前往南湖炮队策动接应炮队起义。

单道康、夏灵炳立即与工程营和三十标的同志汇合一起,刚到南湖阅兵亭,就遇上马标一哨【排】兵拦截,枪声乱响,数分钟后,马队士兵自行退走。到达炮八标后营门时,炮标内部己闻声响应。金兆龙遂与炮标的同志蔡汉卿,程国桢,孟发承,徐万年等代表谈城內举义同志,急盼炮队进城相助。因夜间昏暗细雨路滑,决定暂时只拖三门火炮,进城相助。

一路上枪声乱响,人影憧憧,纷乱无比。从保安门入城抵到督署附近时,枪声激烈。这时的临时总指挥为吴兆麟【鄂城人】,工程营左队队官【连长】。他命令起义军分三路进攻总督署和旁边的第八镇司令部。

但是,总督署和第八镇司令部守卫严密,各路起义军虽有近三千人,但仓促之下聚集一起,无法协调指挥。数次进攻受挫,到晚上十二点后,起义军组织数支冲锋队,分批进攻,终于突破守军的外围防线,抵近督署。这时炮标又拖来数门火炮,还有从楚望台军械库缴获的数十门,分别在保安门中和门和蛇山占领发射阵地,向总督署进行轰炸。因夜色下目标不明,起义士兵们在总督署外各处放火,以火光为标志,引导蛇山和保安门中和门阵地上的炮兵向火光处发炮轰击。

夏灵炳和单道康等三十二标二营左右两队举义的士兵们,在领取了足够的弹药外,将三十二标二营留守的一百多名起义的士兵编为一个大队,单道康任大队长,夏灵炳任副大队长,督促士兵们进攻总督署。半夜时分,湖广总督瑞澂打破总督署后墙,从长江上坐船逃走。得知瑞澂逃走的消息后,总督署的守卫毫无斗志,大部分乘夜色四处溃逃,小部分士兵举枪投降。

攻下总督署不久,又很快攻下了第八镇司令部,其时天还未亮,起义军的欢呼吶喊声经久不息,如滚滚惊雷震荡着整个武昌城的上空。

天亮后来不及休息,用过简单的早餐后,夏灵炳等奉命肃清武昌城的残敌和固守要道。此时的武昌城整个都沸腾了,枪声喧声不绝于耳。

夏灵炳单道康带着新编的大队回到三十二标的留守营房,这时候标内的旗籍军官皆已逃走,少数未逃走的旗籍士兵都被激进的士兵枪杀,营房里一片狼藉,军械所的军用物品都被抢光,夜间未随队官楚英执行任务的前后两队士兵,除一部分溃逃外,剩余的大部分在前队的孙长福朱黄强向海潜的带领下编为两个大队,孙长福向海潜各任大队长,夏灵炳简单地对向海潜和孙长福介绍了攻打总督府的情况,才在单道康的带领下沿街搜索逃走的旗兵和反抗的士兵,也镇压那些四处窜扰趁火打劫的溃兵和地痞。

十月十一日上午,武昌全城光复,这时夏灵炳才得知新的军政府已经组建,原第二十一混成协统领黎元洪担任都督。

下午夏灵炳带队巡视到粮道街一带时,乘隙去了一趟朱衣庵,姨母看到他时,露出又惊又喜的神色,叮嘱他照顾好自己,然后又低头诵经。

走在粮道街上,回想起初来武昌时的窘况,夏灵炳不由感慨不已。忽然觉得自已像一只小鸟,一夜之间长得羽毛丰满,可以尽情地展翅高飞了。

十月十一日夜,驻汉阳的第二十一混成协第四十二标士兵胡玉珍,邱文彬,赵承武等在汉阳发动起义,光复汉阳。翌日赵承武率起义军攻占汉口,至此,武汉三镇全部掌握在革命军手中。

湖北军政府随之成立,黎元洪被推举为都督,改国号为中华民国。二千多年的封建体制,在武昌的枪声中轰然倒塌。

2.惨烈的阳夏保卫战1

9111010日夜工程营的枪声宣告了个新时代的来临,仅仅两天,汉阳汉口先后光复,整个武汉三镇皆为革命军控制。

湖广总督瑞澂带着家人和亲兵从墙洞爬出府邸,逃到停泊在长江江边的楚瑜号军舰上,失魂落魄地看着武昌城上空忽明忽暗的战火,直到天亮时狼狈不堪的统制张彪带着残部来到,瑞澂才知道整个总督府己被革命军炮火夷为平地,整个武昌城也已落入革命军的掌握中。瑞澂绝望地下令楚瑜号舰起锚转舵到对岸汉口,紧贴着长江北岸江堤的英国军舰边停泊,在西方各国的军舰庇护下,瑞澂才稍稍緩解一丝心惊肉跳,立即十万火急地电告北京的满清王朝。

惊恐万分的满清王朝很快下达命令,陆军大臣荫昌带领北洋军两个军,从北向南乘火车沿京汉铁路风驰电掣而来,海军统制【总司令】萨镇冰率领楚有号海容号等十五艘军舰从上海出发,溯长江破浪而上直驱汉口。水陆两路夹攻,清王朝调遣了最强悍的兵力来对付湖北的革命党人,试图扼杀武昌起义于襁褓之中。

1013日,张彪带领部分清兵占据汉口城郊的刘家庙车站,会合了从湖南和河南两省赶来的清军援军,包括炮兵步兵骑兵共两千多人,准备向革命军进攻。

1015日,海军总司令【统制】萨镇冰率领清水师舰队溯长江而上到了汉口,大战的气氛令人窒息。

1018日,革命军向刘家庙踞守的清军开始发动进攻,经过数番激战后,于1019日攻占了刘家庙。

1019日夜晚,湖北军政府决定乘势推进,向驻扎在汉口的清兵发起攻击,任命黎元洪旧部属下张景良为汉口前线总指挥。

张景良湖北人,将弁学堂毕业,曾入日本军校学习,归国后在黎元洪部下任标统,后任湖北新军十五协二十九标标统【团长】。张景良到达前线后,故意拖延时间,不作任河战斗步署。在战斗打响后,革命军和清军激烈战斗,张景良这个前线总指挥弃军不管,还在相持的关健时刻突然放火焚烧军需物资,造成革命军弹药吿罄,伤之过大,节节败退。汉口的失守,张景良有不可推缷的责任。事后张景良在汉口某处躲藏起来,被革命军抓捕处决。

在争夺与保卫刘家庙车站的拉据战时,湖北军政府在武汉三镇紧急募兵,又从武昌派出步兵军官张延辅,熊秉坤,炮兵军官蔡德懋,敢死队队长方兴和马荣,率领部队过江支援,夏灵炳所属的一个大队一百余人也整编在渡江支援的部队中。

就在夏灵炳随军渡江至汉口的时候,刘家庙车站己经失守,革命军退守大智门车站。

革命军在汉口刘家庙车站一带与清军激战中数易指挥员,首任指挥员何锡藩受伤后,由张景良接任。岂料张景良临阵通敌,与淸军勾结,被处决后,湖北军政府指派姜明经继任。谁知姜明经见淸军势大,形势对革命军不利,竟然藏匿起来,不敢担此重任。

值此危难时刻,谢元凯挺身而出。

谢元凯【河南信阳人】,原十五协三十标三营左队队官【连长】,虽然谢元凯不是革命党人,但他对队伍中的革命党人却深表同情。武昌首义后革命军扩编,谢元凯被任命为第四标统带。他作战勇敢,屡立战功,在革命军人心涣散的危难之时,毫不畏惧,挺身而出,他对众将士说:我们被张景良奸贼算计了,现在多说也没用了,战机失误,时不再来。没有总指挥我们自己指挥自己。不怕死的弟兄跟我来杀回去,夺回刘家庙。

谢元凯的慷慨激昂感动了众将士,众将士奋勇响应,当下组织起数支敢死队,谢元凯担任总指挥,从大智门火车站出发,沿铁路线向东直奔刘家庙车站。

夏灵炳带领的一个大队虽然只有百余人,但他毫不畏惧,率部加入敢死队,紧紧跟随在谢元凯的身后,冒着枪林弹雨,奋勇冲锋。因清军装配的重型机枪很多,杀伤力大,不宜远战。夏灵炳带队冲进清兵阵中,与清军展开近距离的战斗,长枪和大刀,近身肉搏,血肉横飞,这种近乎拼命的攻击令清军胆怯,不想也不敢与革命军硬拼,逃出车站向三眼桥退去,刘家庙再一次被英勇的革命军占领。

胜利的欢呼声都是用鲜血换来的,夏灵炳虽未受伤,但他的身上溅满了淸军的血,他和胜利的士兵们尽情地欢呼雀跃着,享受着从血与火的炼狱中收获的喜悦。

战事瞬息万变,每一天每一时都有胜败输赢,进退攻守。每一个阶段的胜利或失败,都要付出血的代价。

战局与政局的脚步总是趋向同步,徒劳无功的荫昌被清王朝撤任后,袁世凯介入湖北战局,带领强悍的北洋军进入湖北。

1027日,袁世凯麾下第一悍将冯国璋,指挥北洋军从黄陂聂口经三道桥强攻刘家庙。守在刘家庙的革命军人数本来不多,经历之前的数场战斗己经体力衰竭,武器装备更不能和装备精良的北洋军相比。刘家庙又一次失守,革命军也再一次退回大智门。

1028日,清军强攻大智门,铺天盖地的炮火过后,如狼似虎的淸兵蜂拥而至。

谢元凯和敢死队长马荣率领部下前后两次冲出车站,逼近清军,近距离肉搏,迫使敌方前锋部队胆怯后退,在此次肉搏中,夏灵炳受了轻伤,部下伤亡过半。

鉴于战局危急,除军政府募兵之外,汉口民众还自发组成武装,称为‘民军’ ,参与对淸军的作战。在汉的外省返乡军校学生中,也响应革命,组织了一支三百多人的学生军,赶赴大智门火车站,与淸军展开激烈战斗。

大智门争夺战前后三天,在清军的重炮轰击下,大智门车站被炸成废墟,革命军及参战的市民死伤惨重。

危难之中代理汉口总指挥的谢元凯,敢死队长方兴,马荣,炮兵军官蔡徳懋,及徐少斌,孟发臣,赵承武,熊世藩,王家麟等军官战死,相继阵亡的官兵共有三千多人。

大智门失守后,革命军节节败退,借助市区街道商店民房为屏障,和清军展开街巷争夺战。

城市战争中如果进入巷战,就意味着没有群体参战的能力了,没有了总指挥官,队伍很快溃散,经过之前的一系列残酷战斗,湖北新军正规军人所剩不多,虽然进入巷战,但互无联系,各自为战,情势岌岌可危。

夏灵炳带领的一个大队,除了伤亡溃散外,只剩下寥寥数人,迈着疲惫的脚步,拖着受伤的身体,他和一部分革命军且战且退到花楼街一带,和清军展开巷战。

1029日,清军攻占汉口的最后一道屏障——玉带门车站,将革命军的残部挤压在花楼街,满春街,四官殿,集家嘴一带的长江汉水交汇处附近的狭小区域。

身陷绝境的夏灵炳,他当时的心情我无法得知,也无意去揣摩,从1010日夜参与起义,刘家庙大智门的反复搏杀,一直到进入城市巷战的绝境,他和残余的坚守的革命军已经展示了投身革命英勇不屈的热血精神,虽败犹荣。

此时,新任的总指挥官黄兴赶到汉口六渡桥的满春茶园,指挥汉口军民与清军的街市巷战,并组织了一支600人的敢死队反攻,刚刚抵达玉带门,就被笼罩在清军的强大火力之下,无法前进,退回六渡桥的街巷中。

1031日,清军炮轰六渡桥外围的大片街市,六渡桥内围的革命军仍死守不退,失去耐心的清军在冯国璋的指挥下,纵火焚烧革命军坚守汉口的最后一片街区,大火三日不绝,向四周蔓延,汉口的商埠民居化为焦土。

夏灵炳和革命军残部在汉阳的革命军接应下,从龙王庙渡船过汉江,在南岸嘴上岸,占踞龟山和汉阳钢铁厂,力图守住汉阳。

从汉口溃退到汉阳的革命军和汉口民军,经过紧急简单的整编和调遣,夏灵炳任第三标一营营官,这时的标营编制都是临时性的,大多数标营人员编制远远不足,有的只有半数,需要在战事中不断整合,便于调动指挥。

夏灵炳所率一营官兵仅三百余人,参加守卫米粮山防线。

1113日,冯国璋指挥汉口淸军从舵落口渡河,冲破米粮山防线,与从汉阳蔡甸方向赶来的淸军配合,夹攻米粮山,在淸军的大炮持续轰击下,米粮山失守。夏灵炳率余部退往汉阳城中。

1124日,仙女山失守,革命军退守锅底山和扁担山。

1125日,两路清军在扁担山会合,汉阳城的外围阵地全部失守。清军继续全力进攻,革命军困守汉阳城,汉阳保卫战陷入绝境。

1126日,湖南援军自行撤退,沿长江入洞庭湖返回湖南。湖北革命军军心涣散,内部意见不一,并拒绝听从黄兴的命令,乘船渡江退守武昌,汉阳陷落。

阳夏保卫战自

19111015日至1126日,历时41天,革命军阵亡将士4200人。

但是,在阳夏保卫战的这段时间里,湖北革命军拋头颅洒热血的壮举唤醒了国人,有力地推动了掀起覆灭满清王朝的巨手。从1010日夜的武昌首义开始,到11月上旬,全国有十八个省宣布光复,宣布脱离满清王朝成立独立政府。

1128日,在武昌红楼的湖北军政府的议事大厅里,却弥漫着一股不祥的气氛。因为汉口汉阳的相继陷落,革命军总司令黄兴对保卫武昌充满失望。黄兴对众人说:汉阳守不住,武昌也不一定能守住,我个人意见,不如大家随我顺江而下,放弃武昌,我们去南京如何?

黄兴或许是侧重政治方便的考虑,但他忽略了湖北革命党人对武昌的眷恋和感受,他的话激起了众怒,在场的湖北革命党人望着他,一个个眼中充血,先前对他的尊重化为愤怒,高声喊道:头可断,血可流,武昌决不能丢!

当天下午【1128日】,黄兴和他的秘书田桐从武昌草埠门乘船去上海,离开了这个让他难受难堪但又难忘的伤心之地。

黄兴离去后,黎元洪命万廷献继任战时总司令。但万廷献未受命就离鄂赴沪。

1129日,黎元洪任命蒋翊武为战时总司令,军政府决定:坚守武昌,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3.北伐左军中的督战官阳夏保卫战的失败让武昌的局势变得异常地严峻,黄兴的离去更让人心惶惶,士气低落。值此危难之时,湖北军政府内以军务部副部长张振武为主的将士力主死守,愿与武昌城共存亡,并表示有再敢倡议弃城退走的,一律以军法处置,这才把动摇的人心安定下来,决定困守武昌。军政府积极备战,重新整编部队和调整防区,夏灵炳调任湖北军政府总监察处稽查部总稽查员,管理粮饷。总监察处总监察为刘公,稽查部长为徐万年。

总稽查员的差事相对于军事主官要轻松安全很多,无须在火线拼杀,经历了惨烈的阳夏之战后,夏灵炳变得沉默寡言,战争的残酷让他始料不及,在庆幸自已从战场中幸存下来的同时,他更追忆那些在战斗中献身的烈士。

战争与政治互相左右,阳夏之战后,代表清王朝一方的袁世凯以重兵虎视武昌,而武昌的革命党人毫不妥协,严防死守,双方隔着大江南北对峙,战争一触即发。

与此同时,洐生战争的政治和利益走上前台,战争作为一种谋略暂时吿一段落,敌对双方开始在谈判桌上进行另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因为在军政府的直属部门工作,夏灵炳很快就得知南北双方开始议和停战。对于一个经历了战争的血与火的军人来说,议和停战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它意味着不再有更多的亡灵在硝烟中徘徊,意味着更多的民众免受灾难,同时也意味着一个新的局面即将开始。

防守武昌的战时总司令部设在武昌城外的宝通禅寺,宝通禅寺是一座始建于南朝刘宋年间[420----479]的千年名寺,座落于洪山之麓。前不久夏灵炳在寺內接受了整编和调遣,出任总监察处稽查部总稽查员,在战争阴云笼罩下生死未卜之时,夏灵炳接任如此美差,此时的心情可想而知,他虔诚地归纳于上天对他的庇护,也因此更加痴迷和敬奉佛祖。

1911121日,湖北军政府代表蒋翊武和吴兆麟,北洋总理大臣袁世凯的代表刘承恩和蔡廷干,在武昌宝通禅寺签定停战协议。

在这天的早上天还未亮时,夏灵炳就起床了,洁身净手后,他依次在弥勒殿、大雄宝殿、万佛殿虔诚地上香礼佛,祷求佛祖们能大发慈悲,广济众生,祈求佛祖们保佑停战协议能顺利签定。

或许佛祖真的在庇护着夏灵炳吧,夏灵炳的希冀并没有落空,南北停战协议签定了。122日,南北停战开始,夏灵炳极度紧张疲惫的身心才稍稍放松下来。这时他突然不可抑制地想家,想起父母妻儿,不由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南北停战后的议和并不顺利,双方虽然签订了停战协定,但双方在进攻武汉的北洋军退兵区域及准备召开的国会开会地点等问题上发生争执,同时,淸军又进犯颖州,反攻南京,攻陷宣布独立的山西太原,进逼潼关,集兵河南,并从甘肃出兵陕西。

在此态势下,1911125日,宣布反淸独立的各省民军在上海成立了北伐联合会,联合各省共同北伐。与代表清廷的袁世凯北洋军针锋相对,绝不妥协。

191217日至24日,临时政府副总统黎元洪将湖北民军最精锐部队,以及援鄂的赣军、桂军、宁军、湘军、皖军,河南奋勇军等,组编为北伐三个军及一个左军,杜锡钧任北伐第一军总司令官,李烈钧任北伐第二军总司令官,赵恒惕为北伐第三军总司令官,刘公任左军司令官兼河南安抚使。

在此次重大军事行动的组编中,夏灵炳担任北伐左军督战官。

这份新的任命让夏灵炳很为难,刘公原来掌管总监察处,总监察处下设稽查、参议二部。当时夏灵炳在稽查部任总稽查员,是刘公的下属。现在刘公出任左军总司令官兼河南安抚使,而夏灵炳则担任督战官。以下督上,殊为不便。刘公数度捐献巨资支持革命,对辛亥起义功劳极大,名头响亮。作为一军之首,又为夏灵炳的长官,夏灵炳的这份差事自然为难。而且辛亥首义之后,派系林立,各种纷争蜂起。黎元洪碍于刘公在辛亥首义中的功勋,让他出任北伐左军司令官兼河南安抚使,实是情非得已,表面上派遣夏灵炳为督战官,实际在暗地里则派自已的护官王金奎随军监视。

1912210日,北伐左军离开武昌,往襄阳进发。

1912217[腊月三十日大年]

北伐左军抵达仙桃镇。

当北伐左军在岁末年初中顶风沐雨地往北方行进时,1912年的212日,南北共和告成,清帝退位。听到这个消息时,夏灵炳长吁了一口气,他有些天真地认为:共和成功,清帝也退位了,那么就不用北伐了,他也可以回到己经熟悉而眷恋的武昌,然后回到搁船山下的夏家塆,好好地享受一番合家欢聚的时光。

但北伐左军并没有因为共和告成和清帝退位而停止下来,依然沿着汉水北上。刘公是襄阳人,或许他此时的心情与夏灵炳一样,从腥风血雨的革命走到成功,如今荣归故里,岂不是人生一大快事。

北伐左军到达沙洋时,武昌传来的一件大事故让夏灵炳惊骇万分。

227日夜,以黄申芗向海潜为首的群英会成员,会合第31标组成的教导团,由文学社领导的伤兵毕血会,起义老兵组成的将校团,以及由士兵组成的义勇团,集众数千人,配带群英会徽章,涌上街头,高喊:打倒孙武,打倒军务部长的口号,包围了军务部及武昌小朝街孙武寓

所,孙武事先得到消息,己匆匆逃避汉口。

群英会等会众遂捣毁孙武的寓所,放火烧其房屋,乱兵未能逮住孙武,混乱中却将原文学社成员第20镇统制张廷辅打死。

群英会起事成员混杂,并无十分严密组织,部分人趁火打劫,造成极大破坏,黎元洪为了削减握有实权的革命党人,培植自已的亲信,借口平乱,下令大肆搜捕肇事军人,诬陷仇杀文学社成员十多人,并暴尸示众。又将孙武及一帮共进会文学社员免职,从而实际控制了军政府及军务部的职权。

参与辛亥起义的各个团体之间的争名夺利,互相轧制的事情,夏灵炳耳闻目睹,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事态扩展到如此地步。遥望武昌,他深深地为向海潜等群英会的好友们担忧。更为无数个拋头颅洒热血献身革命的志士换来的成果担忧。在庆幸自已因为北伐而离开武昌这个是非之地的同时,他对革命的发展和何去何从感到迷惘和不安。

就在夏灵炳的心中痛苦纠结的时候,北伐左军到达了鄂中重镇---钟祥,遇上了从襄阳调回武昌的季雨霖,结果又发生事端。

早在阳夏保卫战激烈进行之时,鄂军都督府委派季雨霖为安襄郧荊招讨使,此举既为侧击南援清军之意,又有顺手收拾鄂西北和江汉平原负隅顽抗的清王朝残余势力之心,其战略意义不可低估。19111120日,季雨霖率僚属60余人和一个步兵营从武昌出发,溯江而上,先后整编了汉川梁钟汉梁辉汉兄弟和京山刘英刘钟兄弟的两支民军,而后转战安襄勋荊各地,兵力从一个营扩大到一个师,拥有部众一万余人。19121月进驻襄阳后,又乘势夺取河南新野。此时南北和议告成,鄂军都督府电令季雨霖停止前进,遂于1912

221日自新野班师回武昌。312日抵到钟祥附近时,遇上刘公的北伐左军。季雨霖自思以孤军一营抚平安襄勋荊,却让刘公坐享其成,心中不满,与刘公发生龃龉,双方部下也在钟祥一带发生内讧。季雨霖毕业于湖北防营将弁学堂,夏灵炳借此同学之谊,与刘公的秘书官余祖言,北伐左军司令部参谋萧立中前往季雨霖军中斡旋,夏灵炳、余祖言、萧立中皆为麻城人,巧的是季雨霖部下参谋兼骑兵营长熊伟亦是麻城同乡,同乡相见甚欢,及待洽谈两军纠纷之事,各费了一番心思。黎元洪闻讯后也急电季雨霖,许诺季雨霖回武昌另有重任,事变方才平息,左军才得以在1912326日安抵襄阳。

左军抵达襄阳后,招兵买马,扩充实力,积极准备北进,其先头部队己进至豫西南的唐河,新野,南阳等地。但此时共和己成,黎元洪指责刘公妨碍共和,严令退出已光复的豫南各县。刘公拒绝受命,因而与黎元洪矛盾加深。

左军虽驻节襄阳,但城内同时驻有张国荃的部队约二千人。张国荃原天门人,马队士兵,19111130日率众起义,光复襄阳,被起义军推选为襄阳军政分府司令。还有原安襄勋荊招讨使季雨霖部下标统[团长]林鹏飞,时任襄阳城守司令。林鹏飞部名义上受左军统辖,但因得黎元洪密令监视左军,更因不久前季雨霖曾与刘公发生冲突,遂不把左军放在眼里。数部人马同居一城之地,矛盾冲实遂生。

627[阴历513]黄昏,张国荃的巡街队与林鹏飞的部下发生冲突,双方打了起来。张国荃的部队在南街城楼向驻扎在鼓楼的林鹏飞部队驻地开炮,林鹏飞部亦开炮还击。后来张国荃不愿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又顾忌左军,自行从西门撤走,率部离开襄阳。

张国荃部离开襄阳后,左军卫队营与林鹏飞部巡街队发生摩擦,林鹏飞指示其副官收买左军总司令部卫队长李某某,企图闯入卧室刺杀刘公,被发觉缴械,送军法处审讯后,李某某供出实情,总司令部通知林鹏飞开会议事,被林鹏飞拒绝,于是刘公将其部队秘密调回城内。身为督战官的夏灵炳怕由此激发兵变,硬着头皮劝阻刘公。说:林鹏飞虽归左军节制,但他原属季雨霖部下,应将详情呈报湖北军政府处置。但刘公盛怒之下,岂会听从夏灵炳的谏言。刘公将调入城中的部队分为两路,攻下了林鹏飞位于北街的司令部,林鹏飞率部下退守城内制高点鼓楼,负隅顽抗,被左军卫队营长李长胜率敢死队攻上鼓楼,活捉了林鹏飞,并将林鹏飞余部缴械,又设军事法庭,对林鹏飞军法处置,然后通报黎元洪。黎元洪自然恼怒不已。据传黎元洪企图以武力解决左军,但顾及刘公是武昌首义元勋,未敢不手,唯有暗恨刘公而己。

旬日之间襄阳城就发生两起兵变,夏灵炳眼见局势变幻,自思若再留在左军,亦难以履行其监督指导职能,遂申请回转武昌,同乡余祖言余万卿多番挽留,夏灵炳去意己决,于8月返回武昌。

夏灵炳离开后,刘公也于9月被调离襄阳,在北京总统府任高等顾问,左军由黎元洪的嫡系王安澜部收编为襄阳驻军616团。

北伐左军已知机构人员:总司令官兼河南安抚使刘公,副总司令官兼参谋处

长徐万年,参谋萧立中,总司令部监印官刘一[刘公夫人原名李淑卿],总司令部督战官夏灵炳,秘书处长龚哲夫,秘书余祖言,副官处长骆佩,副官刘藻鎏,王金奎,余万卿,余远声,军需处长刘耀璜,交通处长陈鸣霄,军法处长罗祉恭,稽查处长王殿一,军医处长李华林,卫队营长李长胜,

回到武昌的夏灵炳经过一番周折后,任鄂军第二镇第三协五团中校团副,附补陆军步兵中校。[19129月后镇改为师协改为旅]

四、辛亥裁军后的生意人

1912年的年关时节,夏灵炳请假回到了木子店夏家塆,与父母妻儿一起过了一个温馨的新年。

这两年中夏灵炳感到身心疲惫,在辛亥首义这场惊天动地的大变幻中,无数人为之心力交瘁,更有无数人为之献身。幸运活着的人,他们的命运也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们的喜怒哀乐和成败得失,无一例外地都与辛亥这件大事捆绑在一起,无法分割。

1901年与军结缘,一晃已十多年,夏灵炳虽然没有混成风生云起的大人物,却也算得上是衣锦还乡。尤为他心慰的是,这十年间他从军的付出养活了家人,尽管与家人聚少离多,没有更多时间侍奉父母,抚着妻儿,但他的付出,于家于国都问心无愧。

过完新年夏灵炳又匆匆赶回武昌,他不敢在家久留,1912年年底鄂军已开始裁汰军中的老弱病残军士,传言还要在过年后大规模地裁军,他不想离开军队,在军中厮混了十多年,他已经习惯了军伍生活,倘若他离开军队,他一无所长。尽管眼下的局势一日数变,身居其中如履薄冰,但他无法舍弃为之奋斗了这么多年的军旅生活。

1912217日黄申芗向海潜发起的群英会事件后,57日,又发生了由文学社成员祝制六,江光国,滕亚纲发起的祝制六事件,还有925日发生的南湖马队倒黎事件,每一次事件都掀起腥风血雨,大批革命党人被杀或被迫逃亡藏匿,革命的成果被摧残殆尽。袁世凯终于把握了当时的政权,而黎元洪在湖北清除党人,排除异已,使武昌首义之地牢牢地成为他政治生涯的垫基石。

夏灵炳并不热衷于政治,甚至敬而远之。但政治激起的波涛往往波及许许多多的无辜者,在辛亥首义后的两年间,因党派纷争而引起的血腥杀戮,与辛亥前的态势几无两样。尤为痛心的是,很多昔日歃血为盟誓同生死的战友,不由自已地卷入斗争的漩涡中,刀戈相向。首义三武中的孙武发起组织民社与同盟会离异,后因不忍同室操戈,竟对革命意兴萧索,于1913313日在[民立报]宣吿谢绝世事,自行隐退,作方外游,受比丘戒。蒋翊武被迫亡命西南,于1913109日被杀于广西桂林。而张振武更早在1912815日被害于北京,一同被害的有湖北将校团团长方维等数十人。还有宋教仁亦于1913322日在上海火车站遭枪击身亡。其时局势混乱至极,风声鹤唳,一夕数惊。仅湖北一地被捕被杀的革命者达二千人之多。

1913年的上半年,改进团事件成为反袁反黎的第二次革命中最后的绝唱。团长容景芳、王子英、管心源、旅长杜武库等人被捕,季雨霖詹大悲。蔡济民逃亡上海。黎元洪要求对党人大肆搜捕。“鄂垣近日改进团谋乱,缇骑四出,军警密布。拿获之犯,日有所闻。都督军法处己成为一大流血场,连日内秘密处决者共有二十余人之多,所杀者皆军政学各界知名人士”。[1913412日时报载]

在内部的纷争和袁黎的联合绞杀下,第二次革命失败了。

19125月开始的小规模的裁汰新军,因为宁汉龃龉和祝制六事件而暂时停顿。到了1912年年底和1913年的改进团事件后,黎元洪在袁世凯的压力下,同时也出于自己对鄂军的掌控需要,将湖北新军八个镇缩编为三个师,夏灵炳也在被裁人员的名单之中。

夏灵炳虽然万分不情愿离开已经习惯了的军旅生活,但局势让他无法选择,在领到一笔不菲的退伍安置费后,他对于未来颇费了一番心思。经过详细的考察和计划后,他与在汉经商的族兄夏慕云合伙在团风镇开设集源商号,经营煤炭生意。鄂东南的黄石大冶阳新盛产煤炭,而且濒临长江,水运便利。团风镇座落在长江岸边,西到武汉三镇仅百里,南到黄州城四十里,又是鄂东诸县往武汉三镇的要道,极其繁荣富庶。

集源商号只经营了不到两个月,因为兵匪的搔扰,夏灵炳和夏慕云不得不停业转让。沿江一带虽然富庶,商贾往来如云,但民风刁钻,各种帮会割据地盘,不时争讼。武昌首义之后的大裁军,不少伤残退伍老兵流落到武昌黄州一带的沿江城镇,拉帮结伙,恃势胡为,敲诈勒索。夏灵炳虽然在军中十余年,也与洪门稔熟,但时下局势变幻,向海潜等洪门弟子因群英会事件流落异乡,黎元洪进京后王占元坐镇湖北,一帮阿谀之徒纷纷趋附,更有以刘桂狗之流的侦探乘机大肆敲诈勒索,稍有不从,就指为乱党捕杀,武昌至黄石沿江地域皆被其控制。集源商号开业仅两月就被索要各种费用七八次,夏灵炳和夏慕云不厌其烦,将集源商号转给他人,夏灵炳因思恋家人,谢绝了夏慕云邀他返汉,意欲回家歇息一段时间,待机再起。

回到木子店夏家塆的夏灵炳过了一阵温馨的日子,帮助父母农田耕种,指导儿子德崇读书识字,倒也自由自在。只是农田耕种的收获难以养家,妻子郭氏又怀有身孕,父母身体因长年劳作而每况愈下,在家里守着裁军时的那笔安置金坐吃山空,长久下去如何是好?

夏家塆往西不到二里之地就是杨梅河渡口,是一处交通要道。河岸边有十余家店铺,经营各种生意。夏灵炳就在那里开了一家茶馆,兼卖日用杂货及经营小买卖。

杨梅河渡口交通便利,不少经赏山货的客商由此往来于鄂豫间的商城、麻城、罗田数县,但毕竟偏处一隅,此许生意赢利甚微,只能勉强糊口。

倒是附近的乡邻和一些无业闲汉经常聚集在茶馆,要夏灵炳讲述辛亥革命的一些奇闻逸事,夏灵炳就拣方便的事说了一些,倒是颇有人气,一些好赌之人经常聚在茶馆小赌几把,夏灵炳就抽取一些厘头,他本是好赌之人,个性豪爽,后来竟吸引了四方的赌客纷至沓来,夏灵炳就索性开设赌局,招徕赌徒,每日获利颇丰。

父亲夏祚甲和母亲梅氏对此开始担心,妻子郭氏却也开通,劝说他们道:猪往前拱,鸡往后趴,各有各的生存之道。郭氏嘴上虽是如此说道,心中也自烦恼,心想这毕竟不是正道,不能长久。

果不其然,某天塍家堡的一伙赌客因输了不少钱,与木子店的一帮赌客闹了纠纷,言语不合,动起手来,双方各有人受伤,县里派人封了茶馆,还要夏灵炳赔偿受伤的人,再另行处理。

夏灵炳见事情闹大,忙将开茶馆的赢利都拿了出来,好歹将事情压下。回到家里思前想后,不由长吁短叹起来。思量着在家中苦守耕田,何时才能出人头地。从军十余年,好不容易混出一点模样,偏偏政局变幻无常,裁军回家。做生意非他所长,也不喜做生意。彷徨计时,恰好收到在汉口经商的族兄夏慕云的来信,夏慕云在信中说他在汉口的生意重新开张,另外还结识了邻县浠水县的一个朋友,这个朋友有一个亲戚名叫孔庚,在山西晋军第一师当师长,朋友的儿子准备前去谋个出身,如果夏灵炳有意,可以一同前去试试。

夏灵炳得此消息,心中又激荡起来,安顿好家中的父母妻儿后,洒泪而别,取道汉口,乘火车北上山西。

1913年年底,夏灵炳来到了山西,投奔黄冈同乡孔庚。其时孔庚任晋军第一师师长,夏灵炳来时只遗排长一职,夏灵炳亦不计较而屈就之。自思大丈夫能屈能伸,先安下身子,再图进取。

王小燕旧体诗词小辑

七律·小漆园古松

桐花一路高冈上,谁植苍松接远人。

偃盖亭亭春气暖,疏阴落落谷风匀。

隐于石罅涵丘壑,餍尽冰霜遍甲鳞。

行旅何当如野雀,一枝乐此寄嶙峋。

清平乐·游黄土岗小漆园

上巳节次日,天气清淑,采风小漆园。

小漆园坐落于大别山瀑布源头之上,山路逶迤,盘曲迂折。林中屋与屋相连,瓦与瓦相接,晴天有绿阴,雨天不湿身。室中有天井,可看天光云色。村中有水井,井水清洌。2014年底,入选中国传统村落。

穿林越谷,数了花间瀑。乘兴还寻桃源屋,正是春风忙碌。人道是白云乡,分明黛瓦泥墙。且扮村姑模样,袖中添段茶香。

虞美人·遗爱湖春行

黄州城外春丝绾,认得多情燕。晴烟几树矮梅红,总在阳春三月客边逢。峨冠博带神仙态,赤壁丰神在。如何红袖也诗豪,中有一湖好水似春醪。

看柴静雾霾调查感赋

视频看罢绪难平,半是呕心沥血成。

霾雾真同妖与怪,湖山难辨雨耶晴。

应关浩浩苍生计,岂独悠悠舔犊情。

早学英伦低碳术,苍穹之下自由行。

岁未遣怀

马步匆匆未肯留,烟尘弥漫袅轻愁。

亦真亦幻三春梦,难舍难分一叶秋。

空羡沙洲鸣雁鹭,略凭蜗角寄蜉蝣。

何时随月云波里,碧海行舟得自由。

行香子·冬日过木子店向明村

天净云平,露冷霜轻。好由人,随兴徐行。苍苔堆损,红叶飘零。只草儿黄,菜儿绿,麦儿青。

嘤嘤细水,丁丁伐木。看柴薪,左右交横。六旬翁妪,背日勤耕。对一炉火,一壶酒,一锅羹。

七绝·忆山中茱萸

十里春风岐路逢,嫩黄欣与腊梅同。

霏霏雨雪时光暗,独念荒郊寂寞红。

一树珠玑谁与同,经冬依旧玉玲珑。

试呵冻手撷新子,应比相思红豆红。

作者简介:王小燕,女,19764月生,专科学历,湖北麻城人。1995年参加工作,现就职于麻城市农业局。湖北省诗词学会会员,黄冈市东坡赤壁诗社会员,麻城市诗词学会副秘书长。在《黄冈日报》、《七台河日报》、《扬子江》诗刊、《东坡赤壁诗词》、《黄冈周刊》等刊物上发表散文、诗词作品、新闻上百篇。作品曾获2010年全国“首先杯”诗歌散文大奖赛优秀奖,“我说我家慥纪念建党90周年”三等奖,“康宏杯”诗词优秀奖,第四届“东坡诗词奖”优秀奖,华夏散文华表奖提名,麻城市电视诗歌散文二等奖。

鹧鸪天·深秋雨后赏菊

前度看花今又来,花含宿雨背风开。

好颜分付游蜂尽,潦倒相依寒日哀。

应不问,莫相猜,秋光盛宴为谁栽。

残枝摇落清霜后,相似人间蒿与莱。

踏莎行·五脑山赏菊

秋水为邻,秋山作抱,满园花菊偎山坳。

呼朋唤侣小桥边,红红紫紫开多少。

把酒疏篱,簪花留照。西风一路清香袅。

相亲不觉近黄昏,斜阳忽满南山道。

西宁格桑花

格桑无处不花红,雪域高原确不同。

笑靥含情千万朵,轻轻摇曳晚风中。

菩萨蛮·甲午秋分谒青海西宁塔尔寺

莲花山下黄塬里,朱栏金瓦连云起。

绕塔问菩提,风寒露未晞。

经堂归早课,僧侣身边过。何处寄光明,

酥油点点灯。

五律·赴青海西宁路上

清晨别楚天,夜向夏都前。

云似棉花白,天如水草鲜。

经年空乏累,客旅且悠然。

袅袅轻歌起,花儿与少年。

七绝·下乡杂兴

八月末过黄土岗赵家畈有记

又访农情入菊乡,纡回曲折度羊肠。

田田新绿车窗过,十月繁花应满筐。

岗上山风绕臂凉,更兼细雨湿衣裳。

勿须替菊忧风雨,绿竹猗猗掩烤房。

小坐田家意味长,闲花闲草卧东墙。

二三红枣当头落,黄犬随人绕膝旁。

今年雨较去年长,旖旎青山雾里藏。

傍午炊烟墟上起,随风袅袅似家乡。

秋到乡村事事忙,还持浊酒话麻桑。

农家总是殷勤甚,咸水花生劝客尝。

春趣

好竹连山觉笋香,五辛盘食咬春光。

藏头捂脚生阳气,燕剪樱花鸭戏鸯。

春雨

鹃红麦绿冷清清,万缕千丝百鸟鸣。

粒粒珍珠难拾起,溶成油水润无声。

麻城赞

龟峰旭日映山红,柏子秋阴伴九龙。

杜牧杏花村醉酒,麻姑五脑洞修功。

桃林春色柔情爽,李贽书香壮志崇。

东路花挑歌孝善,移民万里唱兴隆。

茶玫白菊稻棉丰,鱼面肉糕米酒融。

脉祖深藏功盛世,能仁彰显法长空。

明朝进士群音响,近代工农烈火熊。

三铁双高通四海,新城古邑展雄风。

观五脑山菊花园

仙山放梦万花开,素裹红装媲美来。

金凤翱翔龙起舞,清廉处处化尘埃。

龟山杜鹃花海

丽日红云涌满天,燎原烈火际无边。

谁将热血喷泉出,大写丹心赤帜篇。

桃林春色

老树光枝骨肉青,春风一夜透温馨。

蜂穿燕剪芳心动,蜜语精灵梦寿星。

喜雪

阴霾浊雾正伤神,一抖鹅毛变白银。

乐得爷孙牵月老,吟春追梦焕童真。

雪趣

鹅毛曼舞变银龙,片片鳞光浴竹松。

眨眼阳公开笑口,半山春色半山冬。

夏收

五月霞飞快动镰,腰酸腿痛手流盐。

金汤雪粉长圆蛋,报答人间酿蜜甜。

夏蝉

青枝热浪鼓高悬,难扰农民晌午眠。

竭力声嘶知未了,自鸣得意吵翻天。

“钱庄老板”罗七姐

筹资抗日建奇功,惹得狼嚎虎豹疯。

烈女光身遭毒手,丹心铁血贯长虹。

宁大宏旧体诗词小辑

“擒敌高手”叶天明

孤身虎胆入狼窝,活捉岗兵吓日魔。

弹雨枪林凝热血,英雄浩气撼山河。

祭李明

一走周年哪里寻?墓园踏雪放鞭沉。

天堂还是忙人吗?好好清闲散散心。

腊八节

古往今来食俗悠,杂粮五谷粥熬稠。

神灵佛祖民生保,万户千家壮志酬。

有感一天双节

元宵邂逅情人节,淑女阿哥左右难。

身在家中心外逛,玫瑰园里品汤丸。

青龙节

春回大地话麻桑,金豆开花感玉皇。

雨顺风调丰五谷,天人合一绮霞光。

闰九月

一年两度遇重阳,满地黄花照样香。

真假生辰无所畏,欣逢盛世最风光。

抢红包

羊年春节迭新招,网络红包满眼飘。

祝福感情谁计较,开心快乐战狂飙。

吸烟

七男一女用心功,吐雾吞云自比雄。

曲理谁来评正直,人生如梦一场空。

柿子

灯笼串串照深秋,装点山乡醉客游。

止血生津清燥火,铭心禁忌食无忧。

樱桃

老枝无叶暗藏青,眨眼红苞展画屏。

万物时来追热闹,迎春祈福显精灵。

丝瓜

绿叶摇风五角长,金丝漫卷任牵强。

花柔耸立招蜂蝶,果老余香沁灶房。

焦裕禄精神赞

亲民敬业动真情,务实无私苦战程。

三害巧除天地换,焦桐万顷泽光明。

写给秋天

1

银灰色的死

2

我蹲在黑夜的窗口

听蝉声在白昼里的歌唱

听秃鹰掠过山岗

寂寞来了

叩开了心底的门

3

情欲总是在日落后死亡孩子是没有罪的

唐厚成

孩子只是在不经意间微笑

孩子只是忘了回家

4

开花的季节,田野在盛开音乐

果园里的蛐蛐呢

它正在田间做客

摇篮里满是喷香的面包

空气里有醉酒的旅客

5

村头的炊烟在笑

挥着汗巾的男人在笑

林蓝

廉政歌谣四首

“廉”字歌

“廉”字形状,

上面是“广”:广大群众,利益至上。

“廉”下是“兼”,

意思是讲:官兼公仆,为民着想。

“廉”洁从政,“兼”把“广”扛。

奉劝官员,牢记心房。

红包

爸爸是个官,

政绩都称赞。

镇里发红包,

收得心里安。

市里奖红包,

收得心里欢。

私人送红包,

爸爸都退还。

他说如果收,

迟早变炸弹。

过生日

今天我生日,

爸爸乐滋滋。

电话打出去,

来的是的士。

坐着去酒店,

不用公车子。

在和衣服调情的女人在笑

脸上还有面包屑的孩子也在笑

6

想与紫葡萄谈一场恋爱

麻雀在麦地奏着夜曲

一起来跳舞吧

篝火在野外永生!

7

沉寂的交响乐!

公车用于公,

从不用于私。

我赞好爸爸,

廉洁不变质。

小门神

爸爸当官在乡镇,

勤政廉政为人民。

工作起来很辛勤,

想行贿他是没门。

有人见了动脑筋,

就来家中送礼品。

我忙出门问原因,

拦住来人不让进。

爸爸回家很开心,

夸我是个小门神。


周子娄

切勿盲从补钙风

国人无论男女老少大多对于补钙并不陌生。这是因为电视、广播、网络、书刊等传媒关于补钙方法、补钙产品的宣传铺天盖地,连影视明星、歌星、体育明星也纷纷为补钙做广告,不少的医学专家也参与了许多健康栏目中的补钙话题。

人们使用补钙方法很多,各式各样补钙保健品及药物不计其数。难道全国的人都缺钙吗?都需要终生补钙吗?我们的补钙是否如同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除四害之一麻雀呢?虽然许多人都在做,但都是在做一件错误的事。

我现在每天都要在门诊接诊几十个病人,说起补钙,他们都可以滔滔不绝,一旦有脚抽筋、腰酸、腿无力、精神疲乏之类的症状出现时,他们常常想到自己是缺钙,就去买补钙产品,往往是在作用不明显的情况下才到医院治疗。

钙,确实是人体不可缺少的元素,一般人体内钙的总量约为700-1400克。

人的多种代谢、功能活动都必须通过钙元素的参与,钙能降低血管的通透性,降低神经肌肉的兴奋性,参与肌肉的收缩作用,包括增强心肌的收缩作用,参与血液的凝固过程,参与骨细胞的代谢。因此人体是不可缺钙的。

缺钙是现在大多数人

普遍存在的现象吗?事实上并非如此。只要我们保证正常的饮食,一般情况下,我们都能从饮食中摄取人体所需要的钙元素量。钙是人体的宏量元素,美国医学生理学家H.A施罗德指出:“一般的完全饮食都含有绰绰有余的宏量元素,以应需要,机体对每一种宏量元素的耐受力范围和维持平衡的能力范围都是相当大的。只有患病时,由于体内平衡机制紊乱,才会发生继发性失调”,这里说明三个问题:

1、只要我们保证正常的饮食,是不会缺钙的。

2、钙在人体内自我调控范围较大。

3、人体只有在患病时,才能出现缺钙或钙代谢紊乱。综上所述,正常人一般不宜盲目补钙,每个人需要终生服用补钙产品的说法是站不住脚的。

当然,人体确实缺钙时肯定需要补钙。首先必须通过比较科学的客观的方法来确定是否缺钙。

一是到医院及有关健康单位进行钙的测定,血钙检查及单光子骨密度测定等;

二是观察一些基本症状,如:小儿厌食、偏食、多汗、夜啼、易惊醒、头发稀、生发迟、枕部脱发、鸡胸、佛珠胸、小儿多动症等。

成年人则看是否有:精力不集中、疲劳、腰酸背痛、抽筋、失眠、老年性皮肤瘙痒症、足跟痛、骨质疏松、妇女妊娠高血压综合征等表现。

即使出现上述症状,还不一定是缺钙所引起的,科学的说法大多数是人体钙代谢障碍所引起的。而引起钙代谢的因素很多,一是降钙素和甲状旁腺素的异常;二是肾的排泄功能,肾性佝偻病就是肾重吸收钙的功能下降所致;三是肠道的吸收,主要是小肠,肠道疾病引起的吸收钙减少;四是钠潴留可以引起低钙综合征;五是滥用药的影响;六是其他因素,包括维生素及其他矿物质对钙代谢的影响。

一般情况下,我们饮食中不缺钙所以不需要补钙。在经医院检查真正缺钙情况下,可科学的进行补钙。选择的方法,大多数人只需要调整饮食就行了,比如适量选择牛奶、海产品、豆制品、动物骨头汤、鱼及含钙丰富的蔬菜等食物,缺钙严重者则应在医生的指导下使用含钙药物或保健品。

因为饮食缺钙的人少,而钙代谢出现障碍的人比较多,因此选择正确的调节治疗钙代谢的方法,才会有利于身体机能的恢复。这些方法主要有:

1、选择改善钙代谢的药物,如维生素AD、维生素D

2、适量晒日光,促进维生素D的合成,从而促进钙代谢;

3、坚持合理的运动锻炼;

4、诊出引起钙代谢障碍的疾病,以治病为主;

5、改变某些不良的生活习惯,如喝浓茶、喝过量的咖啡、喝过量的碳酸饮料等。

我们必须注意:不宜补钙的人而盲目补钙,可引起很多副作用:

1、增加肾结石、胆结石的发生率;

2、导致乳碱综合征、高血钙症、碱中毒和肾功能障碍,引起肌肉无力、饮食不振、恶心呕吐、口渴多尿、体重下降、头痛头晕、嗜睡及肾绞痛等,严重者则危及生命;

3、摄入过多的钙,会影响镁、铁、锌、磷等元素的生物利用率;

4、小儿吃过多钙剂,会导致骨骼的提前老化。笔者在临床上经常遇到因吃钙产品过多而出现的纳食差、恶心、便秘、呕吐的儿童。

由于钙产品达千种以上,鱼目混珠、真假难辨。在选择时我们切勿迷信广告宣传,也不要迷信权威,应该慎重,讲求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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